11月1日起,就進入了回家的倒計時。在出監隊的日子很快的就要過去了,可就是這屈指可數的10天,感覺得特別的難過,仿佛時間凝固了一般。盡管平時我的作息很有規律,仍不免的感到心很慌的,做什麼都靜不下來。常常獨自一人來到洗漱間的窗戶邊,吸著煙,望著圍牆外的天空,什麼也不想,只是欣賞那純淨的藍。
北方的秋天天亮得比較晚,然而今天好像要特別的晚。起床了很久,外面的天空仍舊是灰蒙蒙的。王哥說是下霧了。是下霧嗎?近幾年電視上經常地報道南方的很多的城市都受霧霾的侵擾,象北京、上海等一線城市霧霾的情況就特別的厲害。看著外面的大霧,心想北方很少會踫到這樣的天氣,會不會是霧霾呀。如果真的是霧霾,那以後北方的天空將會失去純淨的藍。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有霾的,印象中霧是司空見慣的天氣現象,霾和霧有什麼區別?一查字典才知道。原來霾主要是由懸浮在大氣中的大量微小塵粒、煙粒或鹽粒等顆粒物在低層大氣的穩定層下部累積所形成的集合體。而霧是大量的小水滴或冰晶浮游在近地面空氣層中,致使能見度減小到一定程度的天氣現象。由于外面的霧很大,監獄里推遲了開早飯的時間,出工的時間也相應的往後推了。大家都在為底下監區的犯人感到高興,因為不用那麼早的出工了,可以少挨點兒累!晚上看電視的時候才證實了白天我的猜測,果然是霧霾。而且電視上說這種天氣還要持續倆天。我靠!怎麼單單我要回家了會出現這樣的鬼天氣。我心里狠狠得咒罵著。人的情緒也因為這天氣晴朗不起來。
王哥坐在他的床上翻看著日歷︰「呦!唐龍還有三天就回家了。」
「真他媽的牛b呀,還有三天就成了法外的人了。」看電視的余光扭過頭來。
「得了吧。你小子就比我晚回去4天。我走後,你不也馬上要成為法外人了。還來講我?」
李英杰也插著話,「哎,我說唐龍。你回家去打算干什麼?」
「我呀,船到橋頭自然直!現在想也是白想。」
余光一更脖子︰「你怎麼能不想呢?你跟我們不一樣,你是個文化人••••••」我一揮手打斷了他︰「文化人?什麼文化人,文化人又怎麼了?還不是跟你們一樣在蹲大牢!的確,我和你們是有區別的,區別就在于你們知道回家後還能繼續干你們的老本行。你看看現在剛入監的犯人,你沒听他們學嗎?就拿盜竊的來說,零幾年你偷個五萬元以上的量刑起步就是十年,現在呢偷個五七六萬的才判六年。這說明了什麼問題,我琢磨著一呢是全球的金融危機引起的通貨膨脹導致的,錢毛了,不如以前值錢了。加上我國的經濟飛速的大發展,認為現在的五六萬不算是大錢了,所以才判的那麼輕。二呢是《刑法修正案》對量刑做了一些調整。但是不管什麼原因,事實就是很多的即將出去的盜竊犯針對這種現狀都表示出去後依舊要干老本行,甚至于有些搶劫的也要改行去偷。可我就不行了,我一不會偷二不會搶,三呢我的老本行**不讓我干了,已經吊銷了我的從業資格證。你說,我還能干什麼?在監獄的這幾年,學的是簡單的手工,能不能夠養活自己還倆說呢,何況還有老婆孩子呢。還有,你現在想的那些能不能合上眼下社會的節拍還倆說呢,畢竟月兌離社會這麼長時間了。」
一提到回到社會上做什麼,我就按捺不住的沖動。其實關于這個問題早在我入監獄的時候就有想的,而且基本上是年年想,時時想。出去做什麼,自己早就有了答案,就是要寫一本書,一本以罪犯的視角來真實的講述監獄里的真實的生活,讓外面的人真正的了解監獄的生活。大約是08年的時候,有一次听廣播,听到一個四川的小姑娘問主持人怎麼樣才能把弟弟送進監獄里?主持人驚訝的問怎麼回事兒?小姑娘回答說弟弟不听話,不好好學習,經常地泡網吧。听說監獄是個能讓人學好的地方,所以要把弟弟送進監獄。當時我听了就產生了寫書的沖動。古人有雲︰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幾人能真正的做到「洗心革面」?又有幾人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監獄是關押罪犯的地方,也可以說是人渣聚集的地方。在這一方天地里,不僅僅犯人的心理是扭曲的,還包括他們。「罪人」教改罪人不可能是負負得正!
王哥接口︰「那回家也得找點事兒做。象什麼在哪個地方做點買賣什麼的。」
「我貪的那點兒錢都退了,這些年有在這里,哪里還有本錢?」我悻悻地說。
「啊,你退贓了?你是搞經濟的,你不懂嗎,退贓不退罪!」王哥很是詫異。
我不想舊事重提。「都過去了,提它沒有意義了。」余光見勢也把話題岔開了。
「王哥,你看我出去後買個什麼手機好呢?我看電視上的手機都是智能的,我還不會使呢。」
「你呀,你就不听我的。」我用手指著他「你用不著現在就打听!什麼智能手機?你剛開始肯定擺弄不明白的,但是一學就會,就跟過去的傻瓜相機一個道理,所謂的智能就是傻瓜都能用的就叫智能。等你出去就明白了。」
「唐龍,我看你還真行呀。晚上沒像其他人那樣鬧覺。」李英杰說道。
「我呀,心大!再說了,等出去了自然就知道自己該干什麼了,在這里瞎想又有什麼用。車到山前必有路!慌什麼。」
余光不信服地撇撇嘴說︰「你呀,就裝吧!其實你出去干什麼早就安排好了。」
我跟他拌嘴道︰「你給我安排的?」
王哥制止了我和余光的斗嘴︰「你倆就別掐了。快就寢了,還不洗漱去。」
洗漱間里,余光一邊往牙刷上擠牙膏一邊問我︰「哎,我說,你說監獄能給你多少回家的路費?」
我正往臉上抹香皂沫呢,听見問話抬起頭,眯著眼楮回答︰「我哪知道去。就是給也給不了幾個錢兒,也就十塊八塊的吧!」說完趕緊的用水沖洗著臉上的香皂沫。
余光邊刷牙邊「嗚嚕嗚嚕」地問我什麼話,一句我也听不清。我一臉的無奈,只好獨自嘟囔著︰你說的什麼呀,我一句也听不清。
余光趕忙吐出嘴里的牙膏沫︰「你說監獄欠咱犯人的生活費,像你這樣馬上就出去了的,你出去後到前樓能不能要回來?都他媽媽的有一年了吧,一直沒發給咱們。」
「在這里呆了這麼多年,你听說過有犯人出去管監獄要欠發的生活費的嗎?沒有!為什麼沒有?因為人一出去了都興奮的了不得,哪里還能惦記這些。欠了就欠了,這些年不都也活的好好的。當然,要是有人能去較真的問監獄要,想必監獄也能給,不過肯定要按程序來,一步步的給你磨嘰,你有時間為了這幾個錢兒在監獄的門口等著嗎?」余光搖了搖頭「所以呀,連你都搖頭呢。」
洗完了臉,我又舀了盆清水洗洗,猛然想起幾年來一直沒有答案的問題,于是抬起頭問余光︰「你說為什麼在監獄里會有‘三把**兩把臉’的說法呢?難道說**比臉還重要?」余光也是一臉的茫然,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躺在床上,倆眼直直的望著上鋪的鋪板,沒有絲毫的睡意,想著還有什麼事兒還沒做。什麼事兒呢?《新荷》詩刊的稿子沒投?也不是。上次寫的《酸酸的痛》已經讓徐隊郵寄給《新荷》編輯部了。哎呀,《酸酸的痛》的調子是不是有些過于低沉了,跟要回家的心境有些不符。還是再寫一篇吧。擬個什麼題目呢?過年,是的,今年過年可以在家里過了。就寫《今年過年,我回家》吧。隨後就是閉上眼楮打著月復稿,感覺著差不多了,就拿出筆記本,開始記錄了。
「一片片撕扯著日歷回家的腳步早已躍躍過年久違的期盼,魂牽夢縈那重與世隔絕的門失去了往日的冰冷羈途鍛就新的靈魂回家的路不再漸行漸遠依稀看見家門前的老母親大聲呼喊︰媽媽今年過年,我回家••••••唐龍書于2013年11月9日。
合上筆記本,重新躺好。腦海里想象著回家的的情景︰老母親肯定會抱著我親個不停而且是笑著淚流滿面的。我呢,一定也會哭得一塌糊涂的。然後是哥哥姐姐圍坐在一起,為我的回家表示慶祝。對了,還有老婆孩子,知道我回家的消息一定也會高興萬分的,並且希望我早日與她們團聚。我該如何的調解她們之間的矛盾呢?我該怎樣把因我失和的家庭重新的融合呢?想到這兒,我苦惱了。母親含辛茹苦的把握養大,孩子還等著我撫養,妻子還等著我團聚。還有一直眷顧我,憐惜我的姐姐哥哥。她們誰我都不能再辜負了!我該怎麼做呢?
一夜無眠!喊起床時,我的困意正濃,仍舊強打起精神起來到洗漱間洗了把臉。王哥吩咐倆人上午去抬了一大桶熱水,說是讓我洗洗澡,去去晦氣,明兒一早好回家。洗完了澡我就做在床邊收拾我回家要帶的書,主要是姐姐給我郵寄的《新概念英語》。一共寄來了四冊,頭三冊我算是稀里糊涂的看完了,最後一冊因為要回家了,實在是沒有心思看。還有一本監獄里發的《心理健康讀本》,里面介紹了犯人在監獄里的各個階段的心理反應以及預防治療。實話實說,這本書還真的不賴。可惜監獄里的犯人沒有幾個人去認真的看,其實對犯人還是有著很大的幫助的。我出去的時候一定要帶著這本書出去,因為我認為會對我要寫的書有極大的幫助。
第二天,我掏出煙在屋子里挨個的發了一圈兒,因為要離開監獄了,同犯們都寒暄著說著祝福的話。余光還熱情的表示以後要常聯系,並向我索要聯系電話。我找個理由推掉了,沒有給他,為了不弗余光的臉面我要了他的聯系方式,說是等出去後一定和他聯系。一直以來我就認為,一旦步入社會,刑釋犯聯系同犯,二次犯罪的幾率會增大了許多。再有一個原因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9點整,出監隊的干部喊我。我知道要放我回家了。于是就領著包來到辦公室。出監隊的干部檢查了我的包,把《心理健康讀本》拿了出來,說是監獄里的內刊,不允許帶出去。我真的很不理解。但也顧不了許多了,先回家要緊。干部檢查完了行李,就讓我在釋放證明上簽字、按手印,隨後把副頁給了我,說是回家到當地的派出所辦身份證用。我急速的看了倆眼,無非就是說該犯刑滿釋放之類的。
跟隨干警來到大院的大門口,干警示意我先站住,而後去刷卡,出示身份證明的同時將我的釋放證明交給門衛。我站在那里看著這道門,不時有警察來回的經過。就是這道門,一道我8年來從不敢逾越的門。現在我就站在這道門的邊上,離外面的世界就只有一步之遙,邁過這道門我就自由了。我望著這道門,真真切切的感到了我詩中寫的那句「那重與世隔絕的門/失去了往日的冰冷」。我望著這道門,一種親切感油然而生,有著一種想要沖出去的迫不及待。然而,然而我的雙腿卻在不爭氣的戰抖著,是的,在戰抖著。兩行清淚偷偷地順著臉頰淌過。
看見出監隊的干警出來了,連忙用手拂去臉上的淚水。這個警官看了看我,很理解的笑著說,都過去了。先跟我去一趟辦公室,我把路費給你。然後你就可以走了。
監獄大門口,我一人獨自站在那里,手里握著20元路費望著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感覺眼神有些不夠用。我知道在這一剎那,我整個人看起來相當的木訥。茫然四顧,來接我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