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真情 第二章 回歸 三、我被社會淘汰了

作者 ︰ 唐榮嬌龍

回家後的第三天,二姐就領著我踏上了去上海的火車。按照二姐的說法,既然要休息調整,在哪里都一樣的,莫不如直接去上海,既能休整又能盡快的熟悉當下的社會。媽媽雖然一百個不情願但為了兒子今後的生活著想也就不再堅持了。

望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一道道風景,我知道自己離家又遠了。我在捫心自問,我是不是特別的不孝?是不孝。老母親為兒子擔心受怕了八年,可自己剛出來三天就又要離開媽媽,沒能多的陪伴她老人家,又扔下她一人獨自與孤獨為伴。一想到這兒,鼻子就酸酸的。母親的愛是偉大的,母親的愛是無私的。記得臨行前的晚上,媽媽問我怎麼打算自己將來的婚姻?在監獄里,我就打算等自己出去後將因我而破裂的家庭復合如初,但難就難在媽媽、姐姐和妻子因我而產生的矛盾,誤會。現在媽媽突然問到這個問題,一時間我真的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模稜倆可的說「以後再說吧」。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媽媽居然說讓我和妻子復婚。說是再怎麼的還是原配的好,況且這些年,妻子自己一人帶著孩子很不容易的,再者,對孩子也是有好處的等等。媽媽的話是樸實的,真誠的。這就是母親,一個平凡的母親對兒女最平凡的要求,也是最貼心的要求。母親總是希望自己的每個兒女永遠過的幸福、舒適,卻常常的忽略了自己。面對自己平凡而偉大的母親,我又能說些什麼?光是說些什麼有用嗎?只是祈求今後自己能夠安居一方,接母親一起生活,兒孫繞膝,伺奉老人家終老。

一下火車就被上海的繁華弄得眼花繚亂的。或許是剛從監獄里出來的緣故,據監獄里的二勞改說,每個剛釋放出去的人眼楮都是不夠用的。看來此言不虛!一路蒙蒙登登的隨著二姐來到大姐家。一進門喊了聲「大姐」,眼圈一紅,嗓子仿佛被卡住了似得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大姐見狀連忙上前牽著我的手,滿臉的笑容︰「呦,好啊。小弟終于回來了。好,好。沒事的,回來就好。都過去了。來來,洗洗手,我們吃飯。看姐給你做了很多的好吃的,都是北方的做法,你一定喜歡吃的。」說著就牽領著我來到餐桌前。大姐可能是歲數大了的緣故,沒有了以往的嚴厲。滿以為自己闖了這麼大的禍,害得大姐把買房子的錢拿給我交了贓款大姐一定會好好的教訓我的,倒是象媽媽一般的慈祥,眼楮里堆滿了憐愛。這使我的心里很不是個滋味。打小時候起,我就對大姐很是敬畏的。記得小時候大姐領著我上鎮里玩。一路上,大姐因為我走路腳是「外八字」,就不時的用腳踢我,糾正我的走路姿勢。生生的幫我把「外八字」的走法糾正了。從那以後,我就很敬畏大姐。上高三的時候,大姐發現我有早戀的苗頭,很是嚴厲的教訓了我,而且懲罰性的要求我晚上一點鐘之前不允許睡覺,要好好地讀書,以求能考上大學,有個好的前程。

飯桌上,大姐要看我的牙齒,發現掉了五顆,驚叫道︰「天哪!掉了五顆牙。這怎麼能吃飯?這飯吃起來還有味道嗎?這樣子是不行的。小弟,明天大姐就帶你去弄牙!」

我笑了笑︰「我已經習慣了。監獄里人聚集的多,病菌也大。和我一起進監獄的一個人,歲數和我差不多,也不知怎麼的滿腦袋上起膿包,牙掉的一顆不剩。人造的跟小老頭似得,家里也沒有人管。」

大姐驚訝的張大了嘴︰「天哪,這個樣子的!監獄的環境這樣糟糕嗎?沒有診所嗎?」

我嘴里嚼著菜說︰「有診所的。不過你知道診所里什麼藥開的最多嗎?止疼片!止疼片開的最多。因為你不管得了什麼病,什麼感冒啊,發燒啊等等,只要是不死人的病或者不十分嚴重的病一律開止疼片。止疼片在監獄里是神藥,包治百病的。你要是想吃好點的藥得自己買。」

大姐夾了一大塊肉放到我面前的碟子里輕聲問︰「監獄里的伙食好嗎?」

我端起酒杯輕輕的抿了一口。二姐見了輕聲叮囑我說︰「小弟,你少喝點。」我放下酒杯回答說︰「我知道。別擔心。酒這個東西,我以前就不怎麼饞它。只是在一定的場合下沒辦法才喝的。這麼多年在監獄里沒喝酒,想都不想。不像是煙,長時間不抽會想的。」大姐插話說︰「煙勁量的不抽,對身體尤其的不好。酒可以少喝點兒,對身體有好處,舒筋活血。」我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接著剛才的問話說︰「進監獄的頭倆年,監獄食堂里的菜我壓根兒就沒吃過。為什麼?那菜盆里的菜根本就不洗的,什麼泥呀沙子的和菜攪在一起。一桌十個人,進食堂的時候你得報數進去。第一個進去的到桌子旁拿起勺子‘’這麼一勺,滿滿的一砵子菜。這個菜是最干淨的。以後來的要差一些。你要是報數報到‘七’往後的進去,菜就不能吃了。因為菜盆里就剩下幾片菜葉了,你用勺子舀會听見刺耳的聲音,‘吱,吱’的。那是沙子和勺子相撞的聲音。所以我頭兩年就吃咸菜來著。不過後來就改善了不少,菜很干淨了。最好的是10年,剛剛換了監獄長。一個星期改膳倆次,量很足。一年以後就有回到老樣子了,清湯寡水的。」

大姐夫「吱溜」地嘬了一口酒問︰「監獄里能喝到酒嗎?」大姐解釋說,南方人不像北方人那樣勸酒的,自己能喝多少就喝多少的。很斯文的。我點點頭表示知道,了解。

「酒,在監獄里是算違禁品的。但是很常見的,很多的犯人就經常地喝的五迷三道的。酒哪里來的?干警帶進來的。象礦泉水瓶裝的一瓶‘散簍子’(小燒酒)能賣到50塊。法外一斤小燒酒也就七八塊錢,這中間的利潤多大呀!誰不動心。有頭腦的犯人買回來酒就往里面加水,一瓶能勾兌個三瓶四瓶的,然後再賣給其他沒有門路的犯人喝。」

大姐不理解的問︰「那你們那的監獄不管嗎?不知道監獄的警察給犯人捎帶違禁品嗎?」

大姐夫不屑地說︰「他們哪里希得管,自己吃飽了喝足了就得了。」

「知道啊。怎麼會不知道呢。監獄也管的,只是風一陣雨一陣的,就象我們國家號召學雷鋒一樣,弄了個‘雷鋒月’。‘雷鋒月’里學雷鋒,‘雷鋒月’過後呢,還不是外甥打燈籠——照舊嗎。監獄的管理也一樣的,都在走形式,走過場。只要監獄不死人,不發生越獄等獄內犯罪事件,他們就可以高枕無憂了。現在監獄的管理體制,尤其是小型監獄的遠遠地背離了國家賦予監獄改造育人的神聖職責,更像是動物園,只是把能危害社會的凶禽猛獸關起來不讓其再為害人間罷了,與此同時還能賣賣門票,從犯人及其家屬身上榨取更多的錢財。監獄的改造原則是教育和勞動相結合,可現在卻出現了失衡,為了監獄的經濟利益,更多的是加重了勞動改造的砝碼,進而忽略了教育改造的重要性。有些犯人入獄後有改過自新的念頭,想真正的學點什麼東西可是卻沒有一個良好的外部環境。在這一點上,據我所知上海的監獄就做的很不錯。我通過上海提籃橋監獄出版的《新荷》詩刊和《從來就沒有如果》一書了解到上海的監獄在犯人文化教育方面很有成效的。從上海監獄轉監過來的犯人也都在講著上海監獄的正規化。關于監獄的這種現狀,有人專門做了調研,還寫了文章刊登在監獄雜志上,尤其對監獄干警為犯人捎帶物品賺取錢財的林林總總的方式方法介紹的清清楚楚的,剖析的很到位,也談到了解決辦法,但就落實不到實處。為什麼?因為落實了就會觸踫一大群干警的經濟利益。除非國家有大動作,否則,誰會干得罪人的事兒。更何況在刑法上已經判定我們是敵對的一方,就像在搞‘階級斗爭’一樣,哪里會有人真正的關心罪惡深重的勞改犯。」我一聊起監獄的話題就有些止不住了。

一家人都在為我身處的環境唏噓不已,並慶幸我能夠安然無恙的出來。晚飯在一問一答的敘述中結束了。

次日,大姐領著我上醫院去體檢,全套的,花了三千多,結果各項指標均正常。我有些心疼錢,說,我說不用檢查的,你偏偏不同意。結果什麼也沒檢查出來,白白的花了這麼多的錢。

大姐嗔怪道︰「怎麼說是白花了呢。最起碼我現在知道你身體是好的,不用再擔心你的健康問題。這就叫‘花錢買個放心’。」

「對了」大姐接著問我「你們監獄每年不體檢嗎?」

「體檢啊,基本上每年都體檢的,但是都走過場的,我自己就經歷過好幾回,大夫拿著體檢表問你有沒有什麼毛病,你說沒有,他就在表格上一勾,表示檢查過了。再早幾年就更惡劣了,即使給你檢查出來有毛病了也不告訴你,除非是大病、急病。今年我們監區的孫剛就是一個例子。監獄里剛剛體檢完不久,孫剛就發現自己的雙腳嚴重的浮腫,于是就請假休息並提出要出外診。在休息期間,我們監區的監區長還嫌他泡病假,一再的要求他出工。在他的堅持下,重新檢查,結果是雙腎衰竭,很快的就保外就醫了。問題就在于為什麼第一次監獄體檢時沒有檢查出他的病情?還是檢查出來了認為病情不嚴重而瞞報,還是根本上檢查的本身就是在敷衍,糊弄。這其中的真相只有他們自己最清楚了。」

「是這樣的,天哪!怎麼會這樣子的?」大姐听了真的是難以置信,如果不是自己的親弟弟這樣講,我相信她是無論如何不會相信的。

晚上就寢前,我想要洗洗衣服。于是就拿著換下來的衣服到衛生間去,準備用洗衣機洗。結果不知道如何給洗衣機加水。二姐見了,笑著說︰「這是全自動洗衣機,不用加水的,只要把衣服放進洗衣機里就好了。什麼加水呀、洗衣粉吶都是自動的,而且還自動甩干的。人不用再旁邊看著。」

我撓了撓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看來我真的是落伍了,月兌軌了。」這不由的使我想起了我剛剛入監的那會兒。有一次開中午飯,在行進的隊伍里,我旁邊的一個九十年代入監的犯人指著干警辦公樓的樓頂上的太陽能熱水器問我,那是什麼?做什麼用的?我當時就瞪大了眼楮,難以置信的問,你真的不知道那是什麼?這名犯人說他現在連電視的遙控器都不會用。他進監獄的時候還重沒見過見過熱水器是個什麼樣子呢。萬萬沒想到的是八年後的我就想當初的他一樣!

二姐拍拍我的肩膀安慰說︰「沒事兒的,很簡單。慢慢的你就都會了。」我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很是沮喪的。今後還會踫到什麼令人尷尬,難堪的事呢?一種自卑感油然而生。這時有人敲門,開門一看,大姐和二姐站在門口。二姐手里拿著一個筆記本電腦,大姐捧著一個盒子和一本書。進屋後大姐說︰「小弟,你二姐送你一台筆記本電腦,我呢,送你一本書,是專門介紹辦公軟件的實際應用的,還附有光盤的。你在里面根本就接觸不著這些的,估計你都生疏了吧。好好看看,只有這樣才能快的適應環境。」我接過東西,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一個勁兒的點頭應承。我記得進監獄前一分鐘能打七八十個字,現在連鍵盤上的應用鍵在哪里都忘了。還真得好好地溫習一下,否則怎麼去找工作。

姐姐們在屋子里和我聊了一會兒家常就都回去休息了,臨走前有囑咐我要好好的溫習,囑咐我南方的天氣不比北方,不要凍著,冷了就開空調等等。我一一答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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