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的元旦是我出獄後的第一個節日。
上海的天空總是霧蒙蒙的,一點兒也不像北方的天。北方的天是那麼的藍,那麼的高。藍的純淨,高的深遠,若是一個人抬頭仰望,你就會有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仿佛要被融化在藍天里,什麼煩惱的思緒就會一掃而空。這一刻的身心是全部放松的,吸一口冬日里的清涼,渾身上下的毛孔都會舒適的張開,愜意至極。上海的天就截然相反了,一清早起來就看見所有的高樓大廈的腦袋被濃霧籠罩著,像是在蒸桑拿。天空壓得很低很低,像是伸手可及,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出行的人都要戴口罩,這都是霧霾鬧得。即便是晴天,天空看上去也是灰藍的,讓本是純潔的白雲也沾惹了一層灰。上海的節日鞭炮也因此少了許多。
我沒有因為過新年了而感到高興,相反的還有幾分憂慮。過年就意味著我又長了一歲,歲數大了就不好找工作了,更何況我是一個月兌離社會八年的刑釋人員。
大姐是一個中學的英語老師,讓我敬畏的另一個原因就是能夠不斷地給自己充電,在她生完孩子後就毅然的攻讀研究生。很多人都是在大學畢業後有了穩定的工作就開始安于現狀了,而且工作後的壓力,交際應酬不斷,人就會產生了惰性,不再會去認真的讀書了,也很少有讀進去的。「時間就像海綿里的水,是擠出來的」這句話在大姐身上體現的淋灕盡致,她的進取精神令我深深的折服。由于上海的生存壓力大,大姐每個星期都要任教,沒有休息日,而且還當家教。所以難得有休息日。吃過了晚飯,大姐和我一邊看電視一邊嘮著磕兒。
「小弟,在上海還過得慣吧?有什麼打算?我想著要給你介紹幾家私營企業看看,我覺得你還是做會計比較適合。」大姐一邊嗑著瓜子一邊問。又用手指了指果盤里的柚子「你吃一個,很甜的。」
我從果盤里拿了一瓣柚子放到嘴里「嗯,不錯,要是再酸點兒會更好吃。我知道,我如果做老本行上手是很快的,畢竟從事了十多年的財務工作,盡管這些年有一些變動,但是原理是不會變的。現在唯一的顧慮就是我是一名刑釋犯,在我出事兒的時候就听說把我的從業資格證吊銷了。干財務必須得需要上崗證的,也不知道我這種情況還讓不讓考。」
大姐夫在看報紙,這時放下報紙說︰「我好像是听說要得五年以後才能考上崗證的。再說了,給國企打工需要上崗證,要是給私企打工好像就沒有這麼嚴格了吧。只要你能把業務拿起來就證明你這個人有本事,私企可不會顧慮這麼多。」
我听了,心有點兒活,但對大姐夫的說法是否屬實有些吃不準。試探的詢問︰「大姐夫,你是听誰說的?自古以來人們就對囚犯沒有什麼好印象,這種道德性的觀念已經是根深蒂固了的。我記得在08年的時候,有一次听收音機,听到過這樣的一個故事,是真的呦。說的好像是深圳的一個干公職的人進了監獄。出獄後也是四處的找工作,由于業務素質過硬,很快的就找到工作了。可是當實習期完了,需要辦三險一金的時候,他進過監獄的老底就漏了出來,結果公司就找了個借口把他辭退了。就這樣接連的找了幾家公司,結局都是一樣的。我听完了這個故事後,當時就在想,等我出去後,該怎麼辦呢?如果我沒有什麼改變,那麼結局會跟他一樣的。于是我就找了監區的領導詢問讓不讓犯人參加自學考試,我想換一個專業,等出去的時候不至于像現在這麼被動。可是監獄的答復是不行,但是可以報考成人教育大學。成人教育都知道的,那是做公職的人晉升用的,在社會上根本就不認可的,再說了,上成人大學的根本就學不到什麼真的知識,只是混個文憑。我去年臨出來的時候又向監獄反映了這個事,希望監獄能夠開設自學考場,真正的提高那些有心悔過自新的人的就業門檻。結果是石沉大海。」
大姐接話道︰「小弟,不行你就查查電腦。看看電腦上怎麼說?」
「好,我現在就去上網查。」說完起身進了電腦室。
在百度的搜索欄里我敲上了「刑滿釋放的人員可以考會計上崗證嗎?」在屏幕的上方出現了一個帶「?」號的小喇叭,喇叭後面寫著「提問︰刑滿釋放的人員可以考會計上崗證嗎?5分鐘就有回答。」下面還羅列了許多相關問題的。我一眼就看見了「刑滿釋放人員是否可以參加會計上崗證考試-找法網(findlaw。cn。」的字樣,點擊進去一看,原來是在線咨詢。而且要提供真實的電話和郵箱,說是方便回訪。我不敢貿然的填寫自己的訊息,于是就選擇了公開的咨詢方式。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等待,很懊惱的,說是5分鐘,可結果等了有不下40分鐘。真真的是一種煎熬!等了半天還沒見有回答,于是就失望的來到客廳。
大姐關心的詢問︰「怎麼樣?小弟。有看到嗎?」
我沮喪的搖了搖頭「問題是提了,可等了半天不見有人回答。恐怕要等上好幾天才有人回答呢。」這時有人在按門鈴。我開門一看,原來是二姐回來了。
二姐落座後,從茶幾上撿起一個大隻果張嘴就咬了一大口,邊吃邊問︰「你們聊什麼呢?」
大姐瞅著二姐說︰「瞧瞧你的吃相,是不是又沒吃飯啊。廚房里還有飯呢。」二姐還在大吃特吃的,听見姐姐問話搖了搖頭說,人家在減肥呢。接著大姐就把剛才的情況簡單的重復了一遍。
「這個呀,我去年去接小弟的時候就上網查過這樣的問題。記得好像是說判緩刑的出獄五年以後可以考會計上崗證,判實體刑的,終生不可以考取會計上崗證。這就是說小弟這輩子不可能再干財務工作了,除非是自己的親戚或者是朋友開的公司才會用小弟干財務。」
听見二姐這樣說,我表示認同。心卻低到了極點,可以用黯然神傷四個字來形容了。
抱著一絲希望,我又在百度的搜索欄里敲上了「刑釋人員可以參加會計上崗證的考嗎?」的字樣。回答我的依舊是「五分鐘就有答案」。不是說在網上可以查到你想知道的一切信息嗎(當然不包括違法的)?我有些不甘心,繼續點擊著相關的內容。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在「會計從業資格證考試的條件」一文中找到了我想知道的答案,其中有這樣一段話︰凡符合《會計法》、《會計從業資格管理辦法》等有關法律、法規規定︰因有提供虛假財務會計報告,做假賬,隱匿或者故意銷毀會計憑證、會計賬薄、財務會計報告,貪污、挪用公款,職務侵佔等與會計職務有關的違法行為,被依法追究刑事責任的人員,不得取得或者重新取得會計從業資格。
看完這段話,從頭涼到腳,禁不住打了幾個冷顫。我的禍闖大了,精神上的損傷就不說了,算也算不清楚。物質上呢,不僅僅讓家人損失了二十多萬,還要搭上我八年的青春、自由。如果說這八年是我的罪有應得,我認了,誰讓咱觸犯了法律呢?可萬萬的沒成想還要搭上我後半生的生活出路!我不知道我還能干什麼?我還會做什麼?我痛苦的伏在電腦桌上,拼命的用雙手揪著自己的頭發,頭皮傳來陣陣的刺痛,針扎一般,眼楮里一片潮濕,「啪嗒啪嗒」兩滴淚珠碎落在鍵盤上。痛,真他媽的痛!這痛將伴我一生。良久,我直起身,仰起頭,用雙手使勁兒的搓了搓臉,定了定神兒,媽的!做不了財務我干別的,難不成還能餓死我?仔細的思量一下,覺得還是找和財務相關的工作,比如統計、倉庫管理。憑我十幾年的會計主管的履歷,難道連個統計、倉庫管理都做不了?我還真就不信那個邪了!我打定主意就開始著手準備應聘材料了。因為有在北京應聘的經歷,所以這些東西對我來講是再簡單不過的了,什麼身份證復印件,求職簡歷復印件,學歷復印件等等,總共十來份。
來到人才交流中心,只見人頭攢動,和當初在北京的情形差不多。我知道在春節前後都是應聘求職的高峰期。拿著應聘材料在各個招聘公司之間來回的穿梭著,認真的尋找自己認為可以勝任的工作。當我看見有在招聘統計和倉管職位的公司聚會上前詢問,結果得到的是以下幾種答復︰「不好意思,這個職務只招女性。」
「是您應聘這個崗位嗎?請問您的年齡?••••••」
「哇!你做過十幾年的財務主管吶!做統計不是太不合適了,我建議你再好好找找,要不虧大了••••••」
在人才交流的大廳里,我越走越感到我的腿像是灌了鉛一般的沉重。當瞄到有在招聘「儲備干部」的時候心里一亮,不行就去做行政吧,對自己也是個很好的歷練,令我沮喪的是又是年齡的問題。記得在八年前,三十多歲的我在北京的人才交流中心里讓很多的招聘公司誤認為我是應屆畢業生呢,可現在整個人讓人一眼看上去就發現了你的真實年齡。我是真的老了嗎?看來是真的老了。
拖著一顆疲憊的心回到了大姐家。
上海是個經濟大都市,當然是人才濟濟的。我這樣的歲數嫌棄大了也無可厚非!我這樣安慰這我自己。不如就到妻子居住的興城去看看再說,那里畢竟是個發展中的小城市。對于我的這個決定大姐是相當的不贊成的,盡管嘴上沒直接的反對。大姐是不主張我和妻子復合的。理由很簡單,認為我的妻子人不好,不會處事兒,沒有人情味兒。原因一是不應該在我要進監獄的時候好和我巴黎離婚手續。二一個是因為既然打算和我離婚了為何還要糊里糊涂的輕信了檢察院的謊言——只要把贓款退換了就可以量刑至五年,害得大姐白白的損失了二十多萬。三是錢損失了也就算了,她也是讓檢察院給蒙蔽了,可事後連個歉意都沒有。看來想要把原來和睦的家庭重新復合如初還真的是磨難重重啊。臨行前,大姐說︰「小弟,你的決定大姐不好反對。反正只要你們過得好就行。記著,千萬不要勉強自己,也不要自卑。有什麼呀,不就蹲過監獄嗎。」
「姐,離婚當初是我提出來的,我妻子開始也不同意的。後來在我的勸說下才離的,畢竟我要在里面呆那麼多年呢。我是希望她能有個好的歸宿。至于退贓款一事,的確是她不會辦事,誤听了檢察院辦案人員的謊言。現在回頭想想,辦案人員也是立功心切,雖然做法有些卑劣,但也只好認栽了。我妻子我知道,其實她讓檢察院的辦案人給糊弄了,心里也是很窩火的,再加上我進去了給她的打擊很大的,一個婦道人家遇見這麼檔子事難免不會不出差錯。平日里她就嘴笨,不會說話,但心是好的。你也別太和她計較了。」我盡可能的調和著說。
大姐大度的說︰「嗯嗯,沒事兒的,你放心好了。只要你們過得好!你去那邊要多注意自己的身體。」我知道,大姐是在安慰我。
在去興城的路上我就在想,很快的我就能看見我的寶貝女兒了。八年了,她還會認識我嗎?在監獄里有一個同犯,他和她的女兒有十年沒見過面了。當他的女兒來接見他時,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問他女兒「你是誰?」。記得在監獄里搞的心理測試時,心理輔導干警就說過,人進監獄會給孩子留下這一生都難以抹去的陰影,會導致孩子產生自卑情緒,最終致使孩子產生厭學等等及其負面的影響。想到這,我愈加的感到自己真真的是個罪人,無論是在監獄里還是在法外,我對不起家里的每個人。我活著就是用來贖罪的。
高鐵的速度就是快,二百多公里的距離一個小時就走完了。車緩緩地駛進了興城火車站,我的心也跟著緩緩地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