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愁恨何能免?**獨我情何限!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高樓誰與上?長記秋晴望。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南唐後主李煜的《子夜歌》)
四川的余震未歇,我迎來了羈旅途上的一次強震!
窗外,妻子身穿印花紗料小衫,脖子上系著一條白色的絲巾。雙唇涂抹著鮮紅的唇膏,頭發挽了一個髻,整個人看上去風韻嫵媚,雙耳垂掛著閃閃耳飾平添了幾份靈動。看著她如此的裝扮,心想︰她終于從痛苦中走出來了!可不知為什麼,唇上的一抹鮮紅令我的心沒由來的一跳,有些刺眼。
「我要走了。以後就是老太太自己來看你了。」隔著玻璃,妻子淡淡的說,淡淡的望著我。在那一剎那,我的心猛地沉到了最低點,感覺像是乘坐高速電梯。我的喉嚨頓時有些發緊,有一種強烈的窒息感。
「什麼時候走?孩子呢?打算去哪?」很快,我恢復了淡漠的的表情。可內心里卻有悲涼的無奈。
「上興城去我姐姐那。今天就走。孩子我放在市里的旅店里,沒事兒,小劉看著呢。」妻子頓了頓,猶豫著問「是不是想孩子了?要不,要不我讓他把孩子帶過來吧?」
小劉?妻子的社交面很窄,印象中沒有一個叫小劉的。這個「他」到底是「他」呢還是「她」呢?妻子見我沒吱聲,就自言自語地解釋著︰「以前我說帶孩子過來看你,你不讓。說是怕影響到孩子,所以這一次我也就沒帶她來。可從今往後,你想見孩子就沒有現在這麼方便了。我還是打個電話吧,讓他把孩子帶過來。」說著,妻子低下頭,伸手把拎包拉開想要拿手機。
「不,不了。」我艱難的從嗓子里擠出了「不」字,使勁的咽了咽唾沫,仿佛能夠听見喉結上下跳動的聲音。我還是堅持我的初衷,不能讓孩子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我希望在孩子心中,父親的樣子永遠是那樣的清逸俊朗。還有,就是不想見到心中想象的那個「他」!
妻子抬手看了看表「一會兒我要買點東西,要不時間久來不及了。我的號碼暫時不會變,就是換號了我會通知你的。畢竟你是孩子的爸爸。」我明白,妻子是要走了,我有一種被拋棄的強烈感覺,澀澀的充滿了無奈。
我握著話筒的手汗滋滋的,支吾著說︰「孩子,孩子不行你就把她交給我大姐。我大姐會照顧好她的,你一個人帶著孩子很不方便的。」監獄里進來的那些**犯很多的就是把繼女強暴了才進來的。妻子如若真的像我想的那樣,萬一遇人不淑,我擔心孩子會受到傷害!
「不,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養。你放心,我不會讓孩子受一點委屈的。」妻子倔強地說。
十五分鐘飛一般的過去了。妻子站在玻璃的那一面笑著沖我揮揮手,我無力的抬起手象征性的向她擺了擺手,示意她趕快走,別誤了行程。妻子能找到幸福,我該為她高興不是嗎?當初主動提出離婚不就是不想耽誤她的青春嗎?不就是想她過得好一點嗎?為什麼現在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回到監舍,林濤、泉子和老七又在那里擺著茶局兒。見我拎著不少的水果,上來不客氣的一人一個吃開了。邊吃邊問︰「誰來的?媳婦嗎?我記得上次是你家老太太來的。」
為了不讓他們看出我情緒上的低落,我勉強擠出笑容︰「泉子,就你記性好!你說你記性這麼好,上學的時候怎麼不好好學習呢?」
「哈哈,他呀,一看書就發困!」老七在一旁笑呵呵地說。
「你還別說,七哥說的還真就是那麼回事兒!上學那會兒,也不知怎麼的,拿起書就犯困。呵呵,媽的!書比安眠藥都好使。」
「對了,你們誰要是想吃方便面記著來拿。我放到床底下了。」我彎腰俯子將兩箱方便面塞進床鋪下面。
「唐龍,媳婦來了,應該高興才對。你一回來,我就看出你的臉色不是很好,出了什麼事兒?」林濤嚼著隻果說。
這個猴精!「沒有呀,我怎麼不高興了?我挺好的呀!」我裝作沒事兒一樣。
「哈哈,是不是媳婦在外頭有人了?」泉子意味深長地賤笑著。
听了這話,我的臉「騰」的一下子通紅,有一種被窺視的感覺。「你瞎說什麼呢?我媳婦今天就帶著孩子上南方興城去。以後就不會常來看我了。」
「哦?她這一走還能等你了嗎?那邊你家誰在那?」林濤關心的問。
「她姐姐在那邊。至于能不能等,我不知道。反正我倆已經離婚了,等于不等是她的自由,我管不著。」我很快的平靜下來,為剛才自己的臉紅感到懊惱。
「老唐,剛才我的話沒別的意思。像你和你媳婦這種狀況監獄里很普遍。真的,你別不信。很多人都是進來後,媳婦在外頭有人了,等男的快要釋放了就來辦離婚手續。這很正常。女人也是人,也有生理需要。正像你剛才說的,你倆離婚了,人家在外面再找一個很正常。要我說呀,你離婚這一步算是走對了。」泉子半解釋半寬慰地說。他說的話我很理解,也清楚地知道他並沒有惡意。
我擺擺手︰「你多慮了。我沒往別的地方想。這事兒我早就看開了,否則當初也不會主動提出離婚。自己的刑期畢竟太長了,不能讓人家守活寡。離婚好。離婚了,她願意等就等;遇見好的了就可以處著,沒有那麼多的思想包袱,擔心別人在背後戳脊梁骨。」
「對,唐龍的想法還是很實際的。等你放了,倆人備不住還能繼續過下去。很多人就是這樣的。男女之間其實就是那麼回事兒!」林濤對我的想法頗為贊同。
「是吧!我就說嘛!」我一下子變得豁然了,語氣、神情恢復了正常「記得好像是台灣的一位知名作家曾說,坐牢有五大好處。一是沒有時間了,所以不會再有遲到;二是沒有空間了,開始真正懂得什麼叫做‘牆’;三是沒有敵人了,你已經被關起來,不會再有人跟蹤你;四是沒有朋友了,因為膽大的和你一起坐牢了,膽小的慶幸你總算進去了;五是沒有女人了,女人是你坐牢時離開你最迅速的動物。」
「我靠!這是誰說的?太有才了!說得多貼譜!」林濤听了驚嘆道。
「好像是李敖說的。這是前幾天在本雜志上看到的,感覺挺有意思,就記了下來。」
「你這麼一說,我也好像是看過。」泉子抿了口茶水說。
「老七你怎麼回事?怎麼沒音兒了呢。」林濤好像發覺了什麼。
「靠!你們聊的我也插不上嘴呀。咱大老粗一個!」老七磕著瓜子笑著說。
「哈哈,換話題,換話題!哎,你們說今年咱中國是不是邪門了?你看,年初,南方雲南等地兒又是雪又是凍的,緊接著三月份就是拉薩打砸搶,完了就是四川的地震,現在呢,又是南方,連續的降雨,泥石流又來了。你們說說,都說帶個8字吉利,我看現在是他娘的倒霉」泉子听了老七的話立馬換了話題。于是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閑扯開來。
6月13日9點,徐隊上班了。進辦公室的時候沖著在監門口剛上崗的泉子說︰把唐龍叫來!
我剛鑽進被子里準備睡覺,泉子就推門進來了︰「唐龍!徐隊有請。」
「啊?靠!我剛月兌了衣服準備開睡呢。怎麼不早點來呢。」我嘟囔著起來穿衣服。
泉子嬉皮笑臉地說︰「嘻嘻,咋的?讓你去你不去呀?那這麼多廢話!痛快的!咦,我看見徐隊手里好像是拿著東西。你小子讓徐隊給你買什麼東西了吧?」
「沒有哇。我從來不讓他買東西的。你傻呀,什麼時候看見過他給我買東西來著?」我穿上鞋往外走「可能又是有什麼東西讓我寫了。」
推門進來辦公室,徐隊笑呵呵地看著我說︰「今天是什麼日子?」
我愣住了,什麼日子?這是什麼意思?「什麼日子?」我重復著徐隊說的話,一臉的茫然。
徐隊從桌子底下拎上來一個黑色的塑料口袋放在辦公桌上。「你看你,自己的生日都不記得了?還是我好吧,我都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徐隊笑眯眯的望著我「還愣在那干什麼?這些事給你的。」
天哪!對了,今天是我的生日!自己都忘得干干淨淨的。可是?我有些迷惑的看著徐隊。徐隊笑著解釋說︰「不是我給你買的。是你的一個朋友托人帶來的,好像是叫什麼洋來著。讓我務必今天交到你手里,說你今天生日。」
啊!是陽!我的一個好哥們!我激動了,不知說什麼好了。自從我進來後,陽和偉這兩個兄弟一直對我不離不棄的。都說是患難見真情!可我萬萬沒想到他們會在我生日的這天讓人給我捎來東西。
徐隊見我激動不已的樣子,只好站起來親自打開塑料口袋,清點著里面的東西︰「有一盒蛋糕,一只燒雞,一條玉溪。告訴你,煙是兩條,我只拿進來一條,那一條我吃完中午飯的時候給你拿進來。你這朋友挺夠意思的。好好跟人家處吧,這時候還能來看你的真是難能可貴呀!」徐隊重新系好了口袋遞給了我。
接過口袋,我連聲道謝。徐隊擺了擺手︰「對了,你這個哥們說下禮拜二來看你。」
「謝謝你了,徐隊!對了,外面的那條煙你留著抽吧,不用給我拿進來了。你幫了我這麼多,我還沒感謝你呢。只要別嫌少就行!」
出了辦公室,我整個人輕飄飄的。妻子離去的傷感被友人的關懷沖淡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