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又開始了。掐指算來,進監獄已經一年七八個月了。除去減刑的2年,還得在這里呆上個六七年。過去的一年多好像很快,就像是昨天。為什麼往後瞅,時間顯得那麼遙遠?是那麼的難熬!
中隊的犯人已經出去開工了,登記完了考勤表就來動泉子的房間看他起來了沒有。起來了,我好交班睡覺了。泉子站在地上正系著腰帶,見我進來了立馬知道了我的意思。笑眯眯地說︰「著急了?忙什麼!你再盯一會兒,我還沒洗臉呢。」
「不用盯了!現在沒什麼人,他們都還沒上班呢。我也洗臉、刷牙,完事兒了好睡覺。」說完欲走。
「哎,別走呀。和你說個事兒。」泉子喊住了我。
門已被拉開,正準備往外走,听見泉子叫我,站住了,回過身看著他。「剛才林濤過來說,一會兒我們幾個聊會天,喝會兒茶。」
「切!」我搖搖頭,揮了揮手「你們仨喝吧!我睡覺!」
「別著急走啊!今天是禮拜六,又沒什麼事兒,你睡哪門子的覺啊!」我沒再理會泉子,徑直走了。身後傳來泉子的「威脅」聲︰「我能讓你睡著才怪呢!」
剛洗完臉,泉子伙同林濤連拉帶拽的把我摁到了茶局兒上。老七笑呵呵的看著熱鬧說︰「反正今天是禮拜六,沒什麼事,哥們幾個聊會。」
「就你這個臭小子!」我坐在床上氣呼呼地用手指點著泉子。泉子哈哈大笑︰「你看這人,我好心好意的叫你喝茶你還不領情?你看我連班都不值了,就是為了陪你喝茶!」
林濤抓了一小捏瓜子邊磕邊說︰「听說了嗎?上面給咱監獄撥款了,好像是要把咱們住的主樓給扒了重建。」
「真的呀?這樓早就該扒了重建了。你看看咱們住的,他媽的牆上裂得竟是一道道的大口子。到了冬天,呼呼往里灌風,靠在北山牆位置根本就住不了人,夏天呢,趕上下大雨就往下滴水。再看看那窗戶,窗框子都他媽的糟爛了。現在哪還有樓房的窗戶是木頭框子的了!」
「七哥。你說這主樓有多少年了?」我吐了一口煙問。
老七兩眼向上翻翻著回憶說︰「呦!咱這主樓好像是八幾年蓋的,到現在有二十多年了吧。」
「啊!才二十多年就這樣了?」我有些吃驚。
「這樓沒塌就不錯了!」林濤接口道「這樓都是勞改犯蓋的。你知道嗎,蓋樓的材料,很多的磚呀瓦呀的都是用人家拆倒的舊磚瓦。你想這樓能結實嗎?就咱這樓呀,我約模著來個3級地震,咱都得被埋在里面。老七,你說是不是?」
「震吧震吧!反正咱勞改犯人多,死個兩三千的不算啥!」
「呸,靠!你活夠了你就去死吧,我還沒活夠呢。」我不滿的「呸」了一下。
「你看你,又急了!」泉子笑呵呵地說「我說的都是真事兒!那時候你還沒來呢。這兒真的發生過地震。」
「去死吧!咱這兒也不是兩個板塊的交界地帶,怎麼會有地震?」
「你看,又不相信我!」
「是的,泉子說的是真的。」林濤和老七都點頭給泉子作證「那是前年的是吧?是不是老七。」老七點著頭。林濤接著說「不過震中不在這兒,要是這兒就操蛋了,這些人全都得死。媽的!那晚上睡到後半夜,睡得正香呢,就感到床‘忽悠’一下子晃動起來。犯人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兒,迷迷糊糊的又接著睡。第二天才知道是地震了。你猜怎麼著?那天晚上大院里的干警沒一個睡覺的,都在院里嘮嗑呢,各個監區沒有一個干警。媽的,監門還是鎖著的。真要是地震了,這幫人就得等死,跑都跑不了。」
老七也口說︰「可不,這幫人太缺德了。有地震也不告訴犯人一聲,就知道自己跑到樓底下嘮嗑。你不知道,咱們這兒是煤礦,地下面都是空的。這麼多年,國家采煤,個人偷煤,有點振動就極容易塌陷。再說了,這樓可以算得上是危樓了,根本就不抗震。」
我起身往外走,泉子問︰「干啥去?」
「方便一下。你們先聊著。」
來到衛生間,看見一個細高挑的人站在窗戶那來回的徘徊著。我不認識,但是知道這個人是我中隊的。中隊的一百多號人的名字我都知道,可是平時很少與他們來往,有些人還是對不上號。小解完事後出來,見此人仍舊在哪里轉圈兒,嘴里還小聲念叨著什麼。我有些納悶,上前問︰「怎麼休息了?沒出工?」
就見他沖我點點頭,悄聲說︰「我現在不敢出工了,有人要害我。」
「啊!」我吃驚的瞪大了眼楮「誰要害你?」
此人四下看了看,神神秘秘的小聲說「帶工的唄!還有喜子,還有兩三個人呢,他們都想殺我。」
我上下打量著他,一身破舊的囚服,皺皺巴巴的上面沾滿了菜湯油漬,兩只袖口的邊上都「打鐵了」, 黑 亮。監區里除了王生,沒再听說誰的精神不正常呀?可此人說有這麼多人要加害他,很明顯是不可能的。憑什麼這麼多人都要害他呀?我有些好奇,想一探究竟。
「你說的詳細點,看看我能不能幫到你。」
「我在車間干活干得好好的,他們沒事就欺負我,還不給我分。」此人低著頭懦懦地說。
「為什麼欺負你呀?他們打你了嗎?」
「打了。有時候打,有時候罵。」
「哦!你是不是想多了。他們不會殺你的。你想想,你有啥呀,值得他們要來殺你。放心,他們不敢這麼做的。至于說掙不到分,這個我興許能幫到你,但是前提就是你必須老老實實的干活,而且按照政府干部規定的產量,要完成生產任務。你叫什麼名字?還有幾年了?原判幾年?」
「我叫吳德勝,還剩下一年半了,原判13年。」他很是利落的回答了我的問話。
「哦,這不馬上就該減刑了嗎?9月份有一批減刑,到9月份,你年累計還差幾分呀?」
「差12分呢。我干活了,可是他們不給夠我分。還要害我。」
我覺得這人說話很是離奇邪門,但我還是決定要幫幫他。「這樣!你呢,明天就接著出工。別想多了,不會有人害你的。至于分的事兒,我會找政府談,幫你掙到年累計。出工後要好好干,要完成任務。你不想想,在這兒都呆了這麼長時間了,還有3個月就可以減刑回家了,干什麼不出工泡在監內。你說呢?」我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分的事兒我一定會努力幫你的。明天就出工去,好嗎?」
吳德勝听話地點了點頭。
監獄里很多像吳德勝這種人,人相對的比較老實,不惹事兒,雖然干活不是很快,但是都在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干,可就是掙不到年累計分。就是因為家里窮,沒錢。再加上老實,不會說話,不會像其他犯人一樣想盡一切可行的辦法讓自己能夠掙到分,整日不言不語的悶在那。干警、犯人都熊他們,認為這種人就是徹徹底底的「狗籃子」,可以恣意的擺布、凌辱。我很同情他們,活沒少干,可政府就是不給你年累計!、
下午遇見徐隊,我向他反映了此事兒。
「哦,吳德勝呀。他的事兒我听說了,在車間經常的神神叨叨的說有人要殺他、害他。」徐隊有些不以為然。
「我听他說話時有些語無倫次的不著邊際。他神經有問題嗎?以前沒听說呀。」
「他的事兒我听人說是怎麼的,他的哥哥前些日子把他的房子給賣了,錢也沒給他。有一陣兒他經常的就此事嘟囔著,說馬上就回家了,可房子沒了,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整天就神神叨叨的。」徐隊嗤笑著說。
我緩慢的小心征求著︰「他這個樣子,我怕時間長了會出問題的。我和他談過了,他也同意出工。你看,能不能你找他先談一談,他的年累計差12分,還有三個月就該報減刑了,每個月給他四分就夠年累了。他的累積分我也查了,一百五十多分了。你看是不是先保證他的年累計。我也側面了解了一下,這個人干活還是挺認干的,平時也不給政府添亂子。」
徐隊用眼楮瞄了瞄我,沉吟了一會兒。「行,你去把他叫來,我跟他談談。只要他好好干活,4分,嗯——,4分我可以給他。」
「好,好。我這就去叫他。」懸著的心終于落地了,我顯得有些興奮。
回到監舍找到了吳德勝,萬般叮嚀著。一定要好好和徐隊嘮嘮,放下心里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雜念,好好干活掙分。並告知徐隊已經答應給他年累計了。
「唐龍,怎麼這麼上心哪?」泉子不解的問。
「你不覺得他可憐嗎?他的哥哥不管他倒也罷了,為什麼連自己兄弟的房子都給賣了?賣也就賣了,干嘛把房錢扣下不給人家。這還是一女乃同胞嗎?!再說了,他現在這種狀況,時間久了搞不好又得變成神經病了。人的思想壓力大,想不開很容易崩潰的。」
「和徐隊談的怎麼樣?同意給他年累計了?」
我興奮的點點頭。
「記住我說的話。勞改隊里這樣的人太多了,你是同情不過來的。‘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你這麼說,在這里的有哪一個人不是‘可憐之人’?你不認為自己可恨嗎?」
泉子听了無言以對,悻悻地走開了。
什麼事兒都是說別人的時候容易,等輪到自己了,有些問題就看的不是十分的明了。自從進來後,我的負罪感與日俱增,尤其是對家人的尤為嚴重。我貪的那些錢讓我大姐用自己的血汗錢上交了,可以說給國家沒造成什麼損失,即便是有,可比起那些沒退髒的和那些仍舊在外面逍遙的貪官們,可謂是微乎其微了。可給家人造成的傷害是無法用金錢可以彌補的,這種傷害一輩子都難以贖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