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來我那恪守職責的哥哥,已經準備要殺了我啊。」
站在領地上最高的鐘塔之上,中年男人瞳孔中映照出了一個馬臉男人回家的背影。
他知道,自己的那位哥哥一定能夠感應到自己的目光。但是他依然沒有回過頭。沒有像往常那樣跟自己的兄弟微笑著問好,而是深一腳淺一腳的在草地上蹣跚前進,漸行漸遠。
「數十年的兄弟,就因為這點小事而決裂?榮耀甚至比親情還來的重要?你對女王陛下的忠誠甚至要超過對于家族親情麼?只要女王的命令,你連親人都會動手麼?」尖塔上的男人嘆息了一聲,坐在了塔尖上。嫻熟的點起了一根香煙叼在了嘴上,噴出一股灰色的煙霧。
「做了幾十年的夢,也該醒醒了吧……」
目光穿透了那灰色的煙氣,投向了遙遠的彼方。男人慢慢的陷入了回憶之中。
在很早很早以前,他們還沒有加入赤炎騎士團的時候,戰爭還沒有開始的時候,女王還沒有降生的時候,家園還沒有被毀滅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是兄弟了。
他們誕生在一個不起眼的樵夫家里。沒有誰會認為這兩個兄弟能夠干出什麼大事業,就連他們自己也是那麼認為的。每天早上天沒亮的時候就起床鍛煉身體,去森林里砍伐樹木。然後一整天都在林間生活,捕捉小動物,采摘蘑菇和野菜,和父親一起過著清貧的日子。
雖然是兄弟兩人,但是兩個人也是有所不同的。身為哥哥的威廉喜歡那些吟游詩人口中的世界。對于那充滿了正義與榮耀,鮮花與美人的世界而無比的憧憬。
而身為弟弟的杰克卻沒有什麼夢想,從來都只是踉踉蹌蹌的跟在哥哥的後面,咧著嘴巴笑嘻嘻的听著自己的哥哥轉述吟游詩人的故事。因為孩子記憶不太好的原因,很多時候哥哥講的故事都是前後矛盾的,但是弟弟也沒有說破,數年如一日的跟在哥哥後面,笑呵呵的听著自己哥哥的偉大夢想,听著他說的那些故事。
畢竟他們從未想過自己會是傳奇的主角。他們不過是樵夫的兒子,兩個赤腳農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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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像往常那樣,從叢林里采摘野菜和蘑菇的時候,忽然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動。從沒有過這種經歷的兩個孩子慌了神,下意識的想要往家的方向跑過去。但是滿身是血的父親卻從外面跑了進來,領著兩個孩子往叢林深處跑了進去。
‘你們听好了,在這里呆上一周,不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出來,一定要呆上一周!’
平日里溫和的父親以從未有過的嚴厲態度對他們命令道,狠狠的把他們推進了以前建造的避難屋里面。然後從外面鎖上了屋子。不顧兒子們的驚呼聲,匆匆的跑遠了。
兄弟兩人並不是什麼不懂事的小屁孩,所以安安靜靜的在庇護所里面呆上了一周。盡管經常可以感受到地面的震動,也可以看到外面漫天的火光,兄弟兩人也依然不為所動,安靜的遵照著他們父親的指示,直到一周後才推開了庇護所的木門。
他們早就有所預感了。所以看到了那村鎮的廢墟的時候,也沒有什麼太震撼的感觸。
不,或許應該說只有弟弟沒有什麼感觸。一直以來都負責販賣和交涉的哥哥看著滿地的血火,看著那滿地的尸骸,默默的攥緊了自己的拳頭,瞪著眼楮,流著眼淚,咬著牙齒,大踏步的走回了自己的小木屋,從家里拿出了兩把斧頭,把其中的一柄遞給了自己的弟弟。
「走。跟我一起,參軍去。」
哥哥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弟弟看著手中的斧頭,抬起頭對著哥哥笑了笑。
「……好。听你的。」
但是哥哥卻沒有回應弟弟的笑容,而是抿著嘴唇,臉色陰沉的就像是叢林里的老青石一樣。他神色冷漠的示意弟弟背上補給品,跟著他一起走。面對這種情況,弟弟也只能收斂了笑容,跟著哥哥一起離開這個收養他的小鎮,離開了這個養育他的家鄉。
在路上,他們發現了散散的尸體。哥哥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手掌也攥的越來越緊。但是弟弟卻不理解哥哥的憤怒來源在哪,只能跟在哥哥後面亦步亦趨的走著。
「我一定要殺光那群人,為村里人和父親報仇!」
一天晚上,哥哥看著篝火的光芒,咬牙切齒的說了這樣的話。
難道說不打仗不行麼?而且說不定父親還沒死啊?看著自己哥哥的表情,弟弟也沒敢說出這句話,只是老老實實的捅著篝火下的木塊,讓他們充分的燃燒起來。
後來他們加入了軍隊,成為了最普通的士兵。在最開始的戰場上,幾乎所有人都在逃跑。但是哥哥卻咬著牙,頂著人群,殺死了無數的敵人。而弟弟在側翼保護著哥哥,同樣做出了無數的貢獻。這戰斗能力突出的二人很快就被上司所看重,一路的高升。而後女王陛下即位,組建了赤炎騎士團,兄弟二人也很順理成章的加入到了同一個隊伍之中。
哥哥開始逐漸興奮起來,因為他已經圓了兒時的夢想。他開始變得考究起來,為了符合自己的地位,開始學習禮儀與知識,並且將榮耀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他從來都是深入險境,而他的弟弟一直都是默默的跟在他後面幫他料理好一切。
不過兩人都沒覺得什麼不妥。哥哥認為理所當然,弟弟自然是默默承受。他們倆在戰場上配合的天衣無縫,也不知道渡過了多少艱難險阻,一起締造了不知道多少榮耀。
而到戰爭結束之後,兩人衣錦還鄉,更是連領地都分封到了一起。他們那瘸了一條腿的老父親在家中祝賀他們的歸來,向上天感謝他們家出了兩個英雄。
但是弟弟卻發現,自己的哥哥似乎對父親的祝福感到興致缺缺。
那個一直向往著史詩的男孩,在成為史詩後,似乎對接下來的故事並不感興趣了。
他開始游走于貴族的所謂上流的社會中,十天半個月也不回自己的封地。任由弟弟一個人打理兩個封地的資產,他只負責管自己的家族要錢要物資,來維持他上流社會的生活。
而且他也確實加入到了貴族的行列,靠著相比較而言奢華的作風,大手大腳的金錢花銷讓他在那個小圈子中一呼百應。但是卻絲毫沒有管自己領地日漸流逝的人力,沒有去管在家中看著空蕩蕩的椅子獨自發呆的父親。而是為了他的榮耀一天天的在那圈子中展現著自己。
在七年前,父親獨自一人在家中去世。就算是葬禮,那個人也沒有參加。
在那天有一位貴族小姐的舞會,他作為一個英雄人物出現在那個地方,和貴族小姐翩翩起舞,並且邀請那位足夠當他女兒的小女孩來到了他的床上。
而在同時,他的弟弟卻在父親的靈柩前傾听著神父的禱告,目睹自己父親生命的消散。父親的目光最後也沒有離開那門口,一直期待著一個人影從那地方出現。但是就算是他的靈魂升入天空,他也沒有看到那個他一直想要見到的人。
在那時候起,杰克就已經有了覺悟。
「追逐著夢想,開始進行模仿,什麼都放棄掉了,就為了你的臉面。這麼做真的值得麼?還是說你以為我這麼多年真的只會默默承受麼?我們可都不是什麼好人啊……你沒有聖光的力量,但是我一樣也沒有。這說明我們兄弟兩個都是一樣的,不是什麼好人。」
「我可憐的哥哥,你到最後還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你心中滿是對虛榮的追求,追求那些所謂的榮耀和理想。不過這樣也好。我則正好和你相反。」
目睹著自己哥哥的背影消失在山巒之中,嘴上叼著的香煙也所剩無幾。
中年男人呸了一口,吐掉了殘余的煙頭,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笑眯眯的看著天空中的朝陽,張開了雙臂。在那溫和的陽光下,中年男人的肩胛骨附近浮現出兩道朦朧的黑線。
那黑線看起來就像是幾根如同蝙蝠一樣的骨骼收縮起來的樣子,緊緊的貼附在中年男人的背後。迎著那和煦的微風和朝陽,微微的顫抖著,仿佛是活著的生物一樣。恐怖的力量將他腳下的高塔逐漸的侵蝕,就像是浸泡在酸液中一般,逐漸出現腐蝕過後的恐怖印記。
「為什麼偏偏是你這樣的蠢貨是大哥?為什麼是你這樣的弱者是隊長?你究竟哪里比我強?」男人微笑的面孔上逐漸出現一絲猙獰的色彩。
「如果說你是虛榮的話,那麼我就是嫉妒了。我不服啊,我不服氣。如果像是那個小聖人里德爾一樣,憑著自己的能力,自己的意志,去成就自己的夢想,那麼我服氣,我佩服他,我敬仰他,因為我知道那有多難。但是我的哥哥,你又有哪里比我,比那個小聖人強?你只是蠢而已,只是靠我幫你擦**而已。事到如今想要你的榮耀持續下去麼?做夢,你做夢!我不會讓你的計劃得逞的,我的哥哥。要死的人可是你。」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杰克臉色陰冷的站在高塔上,兩手插兜,抬起了腳,對著虛空踏出了一步。‘咚’的一聲輕響,就像是踩在了地面一樣,虛無的空氣在他的腳下凝成了實質,泛起了一陣漣漪,將他高大的身軀托在了半空之中。
「那麼就先向那位可敬的小聖人打聲招呼好了。」
站在空中的男人望向約瑟夫莊園的方向,伸手打了一個響指,那黑色的身影瞬間就在半空中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