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兒認得他,就在這天上午,她才剛剛目送他的身體被三色鳳凰火點燃。
當胡雲康的靈魂終于飄到了土地廟的門口,胡嫣兒步履蹣跚地迎上前去,雙膝跪地,淚水長流。她張了張嘴,卻沒辦法叫出「父親」,她知道他是誰,但「父親」二字卻如此陌生,她說不出口,這令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責。
「荷兒……」胡雲康先開了口,他就像嫣兒曾經見過的那些幽靈一樣,面無表情,眼神僵滯,但嫣兒知道,幽靈也有著澎湃的感情,也有著放不下的執念。胡雲康已經死去多日,他的靈魂卻仍舊沒有墮入輪回,只是因為他還有牽念,他的牽念,便是她這個女兒!他在等她回來!
嫣兒抬起頭,滿懷深情地望著胡雲康,雙唇輕輕顫抖著,終于喚出了「父親」。
胡雲康伸出瑩綠的手掌,想要模模女兒哭紅的臉頰,卻撲了個空,他的手掌穿過了她的頭顱,懸在空中,他只是虛影,而她卻是實體,陰陽相隔。
「荷兒,你能來送我,我很欣慰。」胡雲康生硬地點了點頭。
「父親,不要困于執念,這一世的一切,都放下吧……」嫣兒生怕胡雲康會像幽靈地宮里的那些亡靈一樣,畫地為牢,成了無處安放的靈魂。
「你的母親,正在等我,我們會攜手轉世。」胡雲康平靜地望著淚流滿面的女兒,原來,他一心求死,只是為了能夠與早幾個月被害的愛妻胡雲心在地府團聚。
嫣兒破涕為笑,她為父母高興,也為自己汗顏,她能擁有這樣忠貞不二、至死不渝的愛情嗎?她的命運,似乎已經完全進入了失控的狀態!
「我們只是放不下你,荷兒,有些話,我要對你說完,才能放心離去。」胡雲康的眼中,是一片虛無,胡雲康的語氣,也不含悲喜,但他對女兒的摯愛,卻真真切切。
「您說……」嫣兒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
「逝者長已矣,不要執著于報仇,不要讓仇恨主宰你未來的生活。保護好自己,保護好你在乎的人,任何時候都不要放棄希望。」胡雲康一字一頓地說著,原來,他已經放下了。
「父親,我記住了!」嫣兒有著滿月復的委屈,她想告訴父親,她失憶了,眼下還在遭受殘酷的追殺,未來也是一團迷亂,不知道該相信誰,而她與龍宸銘的愛情,能得到父母的祝福嗎?可她什麼都沒有說,父親就要去轉世了,為什麼還要讓他帶走這些俗世的煩憂?
這時,醒轉過來的林重,掙扎著從供桌上下來,他艱難地走了幾步,跪倒在嫣兒旁邊,對胡雲康說道︰「父親,您放心,清荷對我情深義重,我會用我的性命去保護她!」
胡雲康定定地看著林重,「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很好,我就把荷兒托付給你了!」
父親的這句話,在嫣兒的心中震蕩回響,她是不是該說些什麼?她應該告訴他們︰不對!林重不是我的愛人!龍宸銘才是!然而,她能說出這樣的話嗎?林重為她受盡折磨、慷慨赴死,她怎麼能這樣對他?在父親眼中,林重才是和女兒拜過堂的夫婿、值得信任的男人。
嫣兒咬住嘴唇,咽回了唇邊的話。
「荷兒,我該走了,你好自為之。」說完這句話,胡雲康的綠色虛影就在風中飄散,嫣兒徒勞地揮手,眼看著那綠瑩瑩的光斑在她的指尖消失、幻滅,什麼都沒有留下。
這一刻,她終于體會到心髒被挖掉一塊的巨痛,那就是永遠失去的感覺吧!但同時,她也覺得幸福,她有最疼愛她的父母,哪怕是為了他們,她也應該勇敢地活下去!
林重大手一揮,將土地廟的大門闔上,在這個密閉空間里,重又點亮了油燈。他一把將妻子擁進懷里,想讓她在自己的胸前哭泣,可他感覺到,她在掙扎,林重伸出手,想要為她拭去臉上的淚珠,卻被她伸手格擋開了,林重皺了皺眉,放開了她。
「娘子,你怎麼了?」林重不明白,他們之間出了什麼問題。
「我失憶了。」嫣兒望著林重,見他神色惶惑,又說道,「我中了忘憂蠱。」
林重的眼中,掠過了濃濃的痛色,但他很快就表明了態度︰「忘了……也好,我們重新開始!至少,你還記得來救我,還記得我教你的劍法,你還記得劍法的名字嗎?」
嫣兒蹙緊了娥眉,搖了搖頭。
林重疲倦地笑了,「不記得,也不妨事,它本來就沒有名字,我叫它‘無名劍’。它是為你而創的,或者,也可以叫它‘清荷劍’……」
他這樣深情款款,令嫣兒更加難過,她有些粗暴地打斷了他︰「林重,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我們也不可能再回到過去……」
「沒關系,反正從前的我們,也沒有多好。娘子,我要對你坦白一件事。」林重神色肅然,嫣兒的心跳也因此加速,沒想到,他說的只是些前塵往事,「我剛剛被你選中為夫,對你在選夫大典上救下龍宸仍舊耿耿于懷,我一心想著,能夠利用你將來的權力達成浮生國的復國大業,所以,我討好你、追求你,只是出于這樣的私心。可後來,我真的愛上了你……」
嫣兒目不轉楮地望著他,心中卻在想著,胡載源競爭做她的夫君,可能也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難道就是為了接近她、對她下毒、下蠱嗎?而那因她而死的鳳羽空,是清清白白的。
「既然你已經將過去都忘記了,那麼我們就從今天開始做夫妻。你來救我,給了我一個為你而死的機會,歸根到底還是我欠你,就讓我用今後的時光來償還,好不好?」林重移步向前,嫣兒明顯已經被他說糊涂了,眼神有些失焦,他卻趁虛而入,在她的額角,印上了一個輕吻。
嫣兒嚇了一跳,倒退兩步,搖了搖頭︰「林重,我們不能做夫妻!」
這樣的答案,完全出乎林重的意料,他突然覺得氣血上涌,連忙捂住胸口,單膝跪地,嘔了一口黑血出來,巨痛瞬間就將他裹挾……嫣兒扶住林重,帶著悔意說道︰「你不要動氣!」他的傷幾乎都被她治好,可身體仍舊疼痛虛弱,而那紅鶴草的毒,還沒有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