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野鬼出沒的後半夜,胡嫣兒盤膝坐在土地廟的蒲團之上,心煩意亂。距離小栗與她約定的歸來之期,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小栗去了兩日,還不回來,她還要繼續等她嗎?
兩天來,睡得昏天暗地的林重就醒來過一次,有氣無力地說了幾句綿綿情話,就又睡過去了。守著這麼一個虛弱不堪的男人,還要警戒亂葬崗附近的異動,嫣兒已經精疲力竭。
「娘子,小栗還沒有回來?」林重第二次醒來,側過頭問她。
「我很擔心她……」嫣兒知道,就算是小栗被胡雲鳶擒住,眼下她也做不了什麼,小栗既然肯冒這麼大的風險,也早就做好了承擔後果的準備。
「娘子,小栗是個機靈丫頭,不會有事。」林重安慰嫣兒,「你的眼楮里,全是血絲,熬了那麼久,你來歇息一會兒,我來守夜吧!」他掙扎著坐了起來。
「你快躺下!」嫣兒連忙站起身來,扶他躺好,「我知道全身是傷、毒入髒腑的滋味,你不要硬撐,把體力恢復得好一點,我們才能找機會離開這里。」
「娘子,你受苦了……」林重落寞地說,「你最艱難的時候,我不在你的身邊。」
「我們在不同的地方受苦。」嫣兒微微一笑,垂下眼簾。她最淒慘的時候,至少還有龍牧靈在身邊看護,有龍宸銘在徹骨懺悔,可林重最遭罪的時候,卻沒有任何人能為他分擔。想到這里,嫣兒覺得愧對林重,眼下,她確實在無微不至地照顧著他,可等他身體好了,她就要離他而去。
「你失憶之後,賢惠了許多。」望著她失神的小臉,林重用指背拂過了嫣兒的秀發。
嫣兒下意識地向一旁躲閃,撅起小嘴反問︰「我以前很不賢惠嗎?」
「也賢惠的……只是對我,不太賢惠,喜歡捉弄我。」
「怎麼捉弄?」嫣兒瞪大了美目。
「我不會告訴你的,不能讓現在的你學壞了。」林重壞笑兩聲。
「你肯定又在詐我!想必以前也是你捉弄我!」嫣兒也笑了。和林重相處的的時光,輕松愉快,這男人幽默風趣,絕不用擔心冷場,只不過,有時候嫣兒會分不清,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娘子,小栗喜歡清遠,你不生氣嗎?」林重突然問道。
「清遠是我弟弟,有人真心實意地對他好,我替他們高興。」嫣兒如實回答,她眸光一閃,打趣林重,「你問這個做什麼?哦,我明白了!我听清遠說,你行走江湖多年,欠下了許多風-流桃花債,該不是要一樣一樣向我懺悔吧?」
「我要是懺悔,恐怕要說到天亮。」林重有過「沉舟側畔千帆過」的歷練,才不會被她唬住。
「你不守規矩!公主的夫婿只能專情于公主一個!」嫣兒假裝生氣,別過頭去。
「我的心里,確實只有你一個,在這方面,我沒有壞了規矩。」林重一臉雲淡風輕。
「可你是不是還有別的相-好?」嫣兒斜睨著他,月兌口而出。
果然一下子就被林重抓住了言語中的漏洞,「這麼說來,你承認自己是我的相好?」見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十分好看,林重啞然失笑,「娘子與我,還從來沒有說過那方面的事情,娘子想要追究,那我們就來深入地探討一下,男女之間,到底發展到什麼程度才算相好?」
嫣兒徹底無語,這男人好生無賴,明明是自己私德有虧,怎麼還這麼理直氣壯?可她又有什麼資格拷問他?她自己早就已經是龍宸銘的女人,只是出于好奇,才出口相問的。
眼見著嫣兒漲紅了臉,林重不再開她的玩笑,道出了在心中沉積了兩年多的怨念︰「我們四個夫婿照顧你一個,你不滿意了,還可以招納更多夫君,可我們卻要對你從一而終,這是什麼道理?你們錦狐國當真奇怪,定下這樣亂來的規矩!」
「其實,我也討厭這陳規陋俗……可是,你不喜歡這樣的規矩,當初又干嘛要來參加選夫?既然入了我的公主殿,就要守我的規矩!」嫣兒也不講理起來。
林重突然變得嚴肅,他牢牢攥住嫣兒的手,深情款款地說︰「以前,我是做過不少荒唐事,可從今以後,再不會了,全心全意只對娘子一個人好。這幾個月,我差點送命,娘子救了我,也算是賦予我一段新生,還請娘子大人不計小人過,把那一頁翻過去吧!」
見他提起天牢中的境遇,嫣兒有些赧然,可又不甘心總是這樣被他捏住死穴,嫣兒故意裝出不依不饒的樣子︰「這樣的話,誰知道你對多少人說過!」
「我可以發誓!」林重見她不信,有點急了,「我林重以性命起誓,如果以後再做出對不起娘子的事情,就讓我五雷……」他還沒有說完,就被嫣兒的小手捂住了嘴巴。
「轟頂」兩個字,被他生生咽了回去,這個誓,也算沒有發成。
土地廟的氣氛有些****,他溫熱的鼻息,正噴在她的掌心,嫣兒想要把手收回,卻被他單手執住,揉在心口,「你還是心疼我的,不忍看我出事。」
「我是怕你做不到,要是誓言應驗了,可怎麼辦?」嫣兒的心中有些觸動。
「我做得到,未來的無盡歲月,我林重從身到心,都是你的。」他把嫣兒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之上,嫣兒能感覺到,他的心髒正在強勁有力地跳動著,就如同擂鼓一樣「咚咚」作響,可她,卻早把自己許給了一個無心人,無法接受林重的剖白。
嫣兒神色落寞,幽幽說道︰「林大哥,你不用起誓,你的事情,我不會管。你要喜歡誰,便喜歡誰,你是自由的,不用顧及那一紙婚約。我這公主,已經被廢,過去的一切,都不作數了……」
這聲「林大哥」,叫得林重心底發涼,他是多麼期望,她能喚他一聲「夫君」或者「相公」,可等來的,卻只是無比生分的「林大哥」。
他是絕頂聰明之人,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從他們重逢以來,眼前這個嬌俏可人的女子,雖然不介意與他聊天調笑,也確實對他的健康安全十分上心,卻始終小心翼翼地保持著心理距離。這樣的狀態,還不及她失憶之前,那時候的他們,還要更親近些。
「娘子,我知道這些日子,你受了很多罪,可惜我沒有辦法為你分擔,以後,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陪在你的身邊。我對你的父親許下了承諾,會愛護你、照顧你,就一定會說到做到。」林重決定不再繼續向她施加壓力,他擔心那樣會把她推得更遠,趕忙轉換話題,「我現在身上還非常疼痛,不過,毒藥不發作的時候,應該是可以一戰的。明天一早,我們就可以離開這里了。」
嫣兒點了點頭,認可了這樣的安排,「你再睡一會兒,養好精神。」她也不想和他再糾結那些愛與不愛的事了,就像小栗說的,他們現在過的是刀口舌忝血的日子,誰知道明天會怎麼樣?
林重十分听話,闔上雙眼,很快入眠。
當幽靈們不再哀嚎,破廟外歸于沉寂,嫣兒將蒙著窗戶的黑布撩開一角,清晨的陽光灑在她的臉上,暖意融融。可就在此時,她的一顆心卻突然懸了起來,連忙傳音︰「林大哥,醒醒!」
以破廟為中心,兩百名灰衣殺手正在逐漸收緊包圍圈,腳下滿是陷阱,一不小心就會踩到腐壞不堪的尸體,被嶙峋的手腳絆得踉蹌,可殺手們根本顧不得避開那些尸首,如果他們不能將林重和胡清荷殺死,他們說不定也會變成冰涼的尸骸。
在他們頭頂十米的地方,懸浮著一張閃耀著黑色光芒的龍筋網,這張覆蓋方圓數十丈的珍奇大網,專門用來抓捕本領高強的要犯。而這兩百名殺手,都是錦狐國女王胡雲鳶悉心****的精銳,他們早就結成了密不透風的封禁大陣,哪怕是一只細小的飛蟲,也休想飛月兌出去。
胡清荷和林重都具有風華大陸頂尖的實力,要是單打獨斗,一個照面就可以輕易滅殺幾個灰衣殺手,但二百個殺手合力,進攻防守的實力都會凝聚,施展出來的威能將十分駭人,再加上林重身受重傷,他們有信心將這對亡命鴛鴦擒下。
破廟就處于亂葬崗的山包後面,十分隱蔽,稀疏的磚瓦,破敗的土牆,木門緊閉著,窗戶用黑布在內里封住,殺手的頭目能明顯感受到,與周圍死氣沉沉的墳場相比,破廟里有活人的氣息。殺手都是嗜血的動物,具有超級靈敏的嗅覺,能夠輕易鎖定獵物。
殺手頭目傳音下令,二百名殺手同時出掌,巨大的氣流將土地廟瞬間掀翻,化為齏粉。煙塵散去,他們驚喜地看到,原本破廟的所在地只剩下一方貢桌,桌上端坐著一位有著絕色姿容的紅衣女子,見過世面的殺手認出,那女子就是在逃的罪犯胡清荷。
胡清荷平靜的目光,掃視過每一個冷血殺手,她的嘴角,漾起了一抹輕蔑的笑容,隨後,一陣陰風吹來,她的嬌-軀隨風化作了一縷紅霧,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