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之下,金安街的兩邊行路上已經乍見翠綠,古槐突兀出來的枝干上不知幾時暴出女敕女敕的葉芽,從南方飛回來的燕子滑翔著飛進了閔家內宅,它們去年就已經在房檐下築窩,如今宅子換了新主人,卻不妨礙它們遷回故居。
這一對窄翅尖的藍色小燕子太過調皮,幾乎是貼著芳菲的腦袋飛過,扇了她一頭的灰。芳菲下意識蹲身躲過,趕緊用手擋腦袋。
郭瀟正要翻身上馬,見此不由輕笑,目光也就自然而然落在四姑娘身上。當日究竟是誰救了自己,郭瀟已經沒有必要再做糾結。是周粟喬如何?是閔芳菲又如何?這兩個小丫頭都不能給自己一臂之力,就算相認也沒用。
況且,郭瀟當日已經錯認了周粟喬,更惹上這樣一個粘人的丫頭,早就暗叫倒霉。他看閔芳菲更是一臉的孩子氣,小女孩兒作風,如果真被自己迷住,陷入情網,怕要比周粟喬更粘人十倍。
按照郭瀟的本心,閔家的女孩兒都不適合做平南郡王府的世子妃。可父親旨意要兩家聯姻,郭瀟也是無可奈何。
「四妹妹留步!」郭瀟勒住轡頭,笑道︰「今日多謝四妹妹幾句話點醒夢中人。你大姐姐看著柔弱,其實性子堅毅,周表妹又是個小姑娘的秉性,二人一言不合,少不得要慪氣。四妹妹夾在中間,我心知你為難,不過看在兩家的交情上,還請四妹妹多幫著規勸。」
芳菲仰頭看著馬背上的俊逸世子︰「一個是我嫡親姐姐,一個是我姑媽家表姐,世子不說,我也會從中斡旋。」
世子出行,陣仗總少不了引人注目。街上已經有人竊竊私語,正往這邊觀瞧。
芳菲便笑道︰「街上行人擁擠,世子騎馬小心。」
郭瀟一听,小姑娘明顯是在下逐客令,無奈苦笑,只好離開。
自宮中來了女官來教規矩。大太太就閉門謝客,不見外人,此時郭瀟一走,芳菲立即叫人插好門閂,將一切覬覦之色擋在門外。前院本是大老爺待客之地,又有書齋和寢室,原本才是府里的重中之重。可當下,大老爺病中未愈,被抬去中庭。由大太太照顧日常起居,這前院就成了擺設。
小廝中難免有投機取巧,學著耍滑頭偷懶的。
芳菲牆角亂七八糟堆著掃帚,廊下鸚鵡籠子里也沒添水加食,更有個小廝冒冒失失從書房里跑了出來,一面跑一面回頭嬉笑,似有人在追。
冷不防見了四姑娘,嚇得趕緊避在一側。
文鳶氣的要罵。芳菲只拉住她繼續往二門來。
「姑娘干嘛不叫我說他幾句?」文鳶不解︰「前院雖沒有老爺坐鎮,可不該任著他們的性子鬧。我說管家大叔也是。雖說庶務繁忙,卻也該找個時間管管。」
芳菲挽著文鳶的手,穿過二門往中庭來,太太的院子和老爺的前宅雖只一牆之隔,卻更顯得井井有條。幾個粗使媳婦正給太平缸換水,里面幾尾錦鯉活蹦亂跳。甚至拍尾躍出水面。
肉團子前蹄扒著太平缸的缸壁,可惜太平缸是用上好的陶土燒制而成,滑溜溜不粘手。肉團子才扒上去,就簌簌的滑落下來。試了幾次都不成功,頗有些懊惱的一頓汪汪叫。
芳菲趕緊抱住它。輕拍它的小腦袋︰「吵醒了老爺,把你炖了燒肉吃!」
肉團子每日吃的好,睡的好,一身女乃膘沒掉反長,毛色更加的雪白。
文鳶笑與芳菲道︰「這小東西又開始淘氣了,前兩天我就見它圍著水缸打轉,以為沒人瞧著,還不信邪的往上跳呢!給我嚇了個半死,要真是掉進去」
文鳶不敢想,肉團子雖淘氣,但房里的丫鬟們都將它當寶貝,要是肉團子出了什麼意外,姑娘傷心難過不說,大伙兒也會自責。
芳菲听了文鳶的話卻笑︰「你可小看了咱們家肉團子,沒瞧見每次給它洗澡,它在盆子里游的多歡暢。大約是瞧見換水,盯著眼饞,也想進去游兩圈。」
肉團子像是贊成此項提議,歡快的搖著短尾巴,伸出了舌頭哈哈喘氣。這小東西,天生長了一副笑顏,專門會討小丫鬟們的喜愛。
「姑娘,寶蓮幾個出來了。」
文鳶一瞥,就看見寶蓮領著太太屋子里所有的丫鬟往外來。芳菲將肉團子交給文鳶,迎上寶蓮。
「四姑娘」寶蓮像吃了苦瓜似的難看,芳菲心中明了,輕聲問道︰「里面還在鬧?」
寶蓮忍不住掉了眼淚︰「大姑娘說太太連一間正經的屋子也不給她留,分明沒將大姑娘當親生女兒。表姑娘就嚷太太這個當舅媽的偏心,只維護親生閨女的利益,不顧外甥女死活。太太被她倆你一句我一句說的頭疼,老爺卻在那邊屋子里,連話也說一句,還叫碧荷關了房門。」
寶蓮越哭越傷心︰「太太把我們都趕了出來,也不準四姑娘你進去勸。大夫早說過,太太身子骨看著硬朗,實則里面是虛的,這些年吃了多少藥也不管用,只是為了這個家強撐著。四姑娘我只怕太太被氣個好歹!」
芳菲止住她的猜測︰「我去瞧瞧,你叫人去外面開一劑舒心的湯藥。」
自大老爺病情漸好,蔣太醫仍舊回他的太醫院當差。離著金安街最近的一家醫館,也要走一炷香的時間。
寶蓮答應著去了,芳菲又叫所有人各回各屋,不準在院子里亂逛。
「帶肉團子進屋,關好門,不準小丫鬟們亂嚼舌。」
文鳶抱著肉團子,乖乖答應著去了。
且說芳菲沿著屋檐下的圍廊繞道窗下,窗門緊閉,卻依舊擋不住閔芳華咆哮似的咒怨。周粟喬抽抽嗒嗒哭的厲害,大有和閔芳華較勁兒訴委屈的苗頭。
「母親從小不喜歡我,這我不怪您,我養在老太太身邊,難免和您疏遠些。父親偏疼我,您看了也不順眼,我這做女兒的就不明白,天底下難道真有母親如此不待見親生骨肉?」閔芳華的語氣里盡透著與她實際年紀不相符的蒼涼感︰「有的時候,我甚至懷疑自己並不是太太親生的。」
窗戶外,芳菲心悸顫抖。
難道閔芳華察覺到了什麼?
這也不是不可能,當年影嬪進宮,按太太所言,都是平南郡王在背後出力。丈夫做過什麼,平南郡王妃或許有所耳聞,她又喜歡閔芳華,言語間透漏些也並非不可能。
只是說給閔芳菲听,對平南郡王妃一點好處也沒有。
除非,她面子上贊成郭、閔兩家的婚事,暗中卻並不情願。
此時,周粟喬也收了哭聲,水汪汪的眼楮瞄著大太太,準備听大太太如何做解釋。
周粟喬興奮的想跺腳︰她早就覺得不對勁兒,甚至暗暗懷疑閔芳菲才是大太太的親生女兒,閔芳華是從姨娘處抱養來的,然而時間對不上,這才訕訕作罷。
今日叫閔芳華提起,周粟喬也顧不上裝哭,只盯著大太太瞧。
「你當然是太太的親生女兒。」大老爺不知在門外站了幾時,听見閔芳華的質疑,心虛下想也沒想,立即推門而入。
芳菲將身子往後側了側,貼在牆壁上。
屋中兩個女孩兒紛紛起身,閔雲澤不儡粟喬,只望向長女︰「太太生你的時候險些難產,後來更是再沒壞過子嗣。你母親雖然有些遺憾,但若說你不是她嫡親的女兒,這便是小人在背後造謠生事。」
閔朝宗的身子終歸沒有好徹底,說幾句話就氣喘吁吁。碧荷趕緊將人攙扶到椅子上坐穩,又親手斟了茶水。
閔芳華見這丫鬟面生,不由得分神多看了兩眼。
「明日進宮,你莫要多生事端。」閔朝宗氣道︰「再敢胡言亂語,休怪我不顧父女親情,將你送回富春。大不了和王府的婚事作罷,何況,我也不只你這一個女兒,再不濟,府里還有二丫頭、三丫頭。」
周粟喬兩眼放光,急忙道︰「舅舅,我也是府里的人,為府里分憂,我責無旁貸。」
閔朝宗氣的險些吐血,這也就是妹妹家的女兒,不是自己親生的,換了四丫頭敢說這樣沒羞沒臊的話,自己非上前抽兩巴掌。
「四丫頭呢?又跑去哪兒偷懶去了?」閔朝宗有了氣,不敢朝別人發火,只好拿沒出息的庶女開刀。
大太太冷笑︰「四丫頭去送世子出府,怎麼,老爺又有什麼要緊的囑咐交代?」
閔朝宗一噎,當即擺手與三個女孩兒︰「你們暫且出去,我有話和太太說。」
閔芳華在大老爺面前還不敢放肆,只好出去,情敵當前,周粟喬是一點不敢放松警惕,搶在閔芳華之前擠了出去。碧荷躬身退出,小心翼翼關好房門。
屋子里一時只剩下夫妻二人,閔朝宗這才賠笑道︰「和夫人商量一下,芳華這孩子處處都好,就是自尊心太強。你以後不妨少在她面前維護四丫頭,多夸芳華。芳華心里高興,才不鬧脾氣。」
大太太譏笑道︰「原來我這個當太太的還要處處看她臉色,顧忌著她的心情。不過這也難怪,好歹人家就要做世子妃了,我這個做娘的也只是正三品淑人,見了世子妃自然要卑躬屈膝,老爺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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