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來自邊疆烏壘,這里民風雖然淳樸,但也更為開放,女子的守貞思想並不十分嚴重,一旦等她們遇上了心儀的男孩兒,就會將自己的一切獻給他們。
因為烏壘的少女很清楚,說不定自己什麼時候就會被父兄買掉,成了那些游走西域商賈的籠中金絲鳥。
只有近幾年,他們烏壘的皇太子與京城交往慎密。又深深受到中原文化的印象,開始大量將中原文明傳進烏壘。
尤其是像福玉這樣漂亮過頭的女孩兒,更是在一經發現就被囚禁了起來。給了她們錦衣玉食的生活,賜予貴重的名分,請來德高望重的中原名師
當然,這些都不是沒有目的的,一旦學有所成,烏壘皇太子就會在這些女孩兒鮮花一樣的年紀時,將她們高價「出售」。
福玉公主的心思再難猜不過。
她不想將自己托付給一個又老又丑的糟老頭子,與其他姊妹一樣,年華早逝,芳菲凋零。
所以,才昌德酒肆見過佟大人之後,福玉公主一顆春心再也按捺不住,想要借著斗詩大會為自己扳回敗局。
福玉並不擔心佟鶴軒落選,在皇太子教的這二十人之中,福玉公主的漢學最好,只是她更懂得什麼叫韜光養晦,沒有叫烏壘皇太子瞧出,刻意躲避了進獻宮中。
福玉公主的謀智告訴她,只要佟鶴軒肯出手,就一定能救下自己。于是,她冒著被皇太子發現的危險,悄悄叫了跟隨自己多年的小丫鬟來雅間尋佟鶴軒。
誰知道,佟鶴軒對此事過分的冷淡平靜。反倒是同屋之中的另外一個少年俠客顯得精致勃勃。
小丫鬟猶豫一下,試探道︰「這位公子,奴家瞧著你也不像是粗魯之人,莫非也能作詩聯對?」
芳菲大笑︰「自然不在話下。」
丫鬟眼楮頓時雪亮,急切道︰「那就請這位公子救救我家公主,我們公主從小可憐。她的心願只是能回到故鄉。請公子奪下詩魁,助她達成心願。」
佟鶴軒見閔芳菲躍躍欲試的樣子,無奈的搖頭苦笑。
刷刷幾筆,芳菲一揮而就,雪白的宣紙上便成文一篇。丫鬟不識字,卻像捧著寶貝似的一溜煙兒跑去樓下。
魁星樓正中的高台上此刻已是高朋滿座,賽事正到第三輪完結的要緊時刻。何笑言才思敏捷,已經連續擊敗數十名敵手,三篇時文更被大伙兒口口相傳。成了不亞于名家名篇。
何笑言正在這兒暗自得意,以為他今日必摘得魁首,可就見人群里忽然擠進來個小丫頭,恭恭敬敬將一份案卷交給了魁星樓的主審官。
小丫鬟打扮尋常,可頭發的顏色卻有些惹眼。
栗子色的發絲,淺灰色的眼珠兒,見多識廣的人一看便知,這是烏壘國女子的標志。
有些人開始竊竊私語。對小丫鬟呈遞上去的案卷充滿好奇。
難道是福玉公主親自下了命題?
這也未必不可能!
大伙兒免不了又興奮了起來,台子周遭聲音更加嘈雜。
「諸位。諸位靜一靜。」魁星樓的主審官笑眯眯道︰「諸位瞧我手中這一份案卷,乃是樓上雅間一位貴賓所寫。在下雖然也是飽讀詩書,卻不及這位一半的才思,拜讀之後,也只是喟嘆自己是在不自量力。」
這位魁星樓主審官可不是昌德酒肆的伙計店小二,而是專門請來的文壇名宿。先帝崇光八年的殿試探花,而今的國子監祭酒楊大人。
這位楊大人喜好結交江湖人物,不大拘泥小節,性格隨喜,所以每年昌德酒肆有斗詩大會。楊大人多半都在擔任主審官。
他風趣幽默,又喜捧人,所以說出來的話每每叫人听了都如沐春風。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大伙兒對楊大人的話只是將信將疑。
過去幾年里,為了專門捧哪家的少爺出頭露面,楊大人也不是沒玩過這一招,所以頗有些「狼來的」的無奈。
大伙兒起哄︰「楊大人,倒是把這好文章給我們念一念。」
「是啊,都說耳听為虛,眼見為真。今日倒是偏要听一听,才知真假!」
見場面越來越亂,被忽然晾在一邊的何笑言有些下不來台。他趕緊偏頭去看自家長兄。
從何廣臣失了皇上的寵信以後,何家就一日不如一日,若非大長公主還肯提拔提拔,何家只怕就要沒落下去了。
何廣臣思慮很久,才下定決心,將親弟弟笑言推上去。
為了叫何笑言在今天的斗詩大會上出盡風頭,何廣臣之前也沒少下功夫。
可眼見殺出來個攔路虎
何廣臣也是怔住了。
「先別急,听听再說。」何廣臣在這個時候只能先安撫住弟弟。
高台周圍,一眾人都忍不住側耳凝神去听。
楊大人笑眯眯展開案卷︰「今日咱們只說良心二字,名為斗詩,實則是論辯。諸位皆有精彩不俗之語,尤其是何公子」
眾人的目光隨著楊大人之手望向何笑言。
可是,何笑言沒有半分笑意,反而覺得楊大人這話里有話。
要是姓楊的老頭兒是拿自己當人家的墊腳石哼,他也絕不是好惹的!
何笑言沒有吭聲,只是冷冰冰盯著楊大人手中之物。
「楊大人,究竟怎樣,您倒是講出來啊!」
底下早有坐不住凳子,躍躍欲試站起來問的。
楊大人朗聲一笑︰「好好好,你們且听這一句,‘心,雖存乎人者,豈無仁義哉?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各位,這寥寥數語,真是震聵了老朽多年來一顆盲心啊!」
楊大人將雪白的宣紙輕輕一抖。心緒難免有些激動︰「你們再听下一句可還了得?‘人心私欲故危殆,道心天理故精微!’老朽猜想,這位貴客必是哪位名師的高徒。」
台下頓時議論成一片。
大伙兒你一言我一語,將台上還剩下的幾位答問者逼得進退兩難。
忽然,台下角落里冒出一聲不屑的冷哼。
「哪里冒出來的臭道士,說這樣酸腐不堪的話。什麼叫‘人心私欲故危殆。道心天理故精微?’難道竟是要滅人欲,明天理?」
台下頓時人人色變。
連楊大人也因剛才極力吹捧這案卷的主人,而在此刻笑容全無。
因為大伙兒都還記得,先帝在時,對道家學說並不推崇,而是傾向儒家的「人定/勝/天」。
先帝再位三十余年,這種思想始終佔據主流,從沒有人敢違逆先帝的心意胡亂寫文章。道家一派逐漸沒落,儒家學說佔據正統地位。就好比今天所有的文章。也沒幾個敢在「無為無不為」這方面亂作文章。
大伙兒听了何廣臣的冷言冷語,不由得都陷入了沉思,漸漸明白過味來,不免紛紛點頭附和。
楊大人面子上有些下不來,趕緊就將手里的案卷丟在地上,棄而不理。
福玉公主的小丫鬟一見,登時就急了︰「這是我們公主千辛萬苦求來的,你怎麼丟在地上。」
丫鬟的聲音不算小。周圍許多人都听見了她口稱「福玉公主」。聰明點的立即明白過來,這八成是福玉公主請來的「托兒」。
眾人立即心生反感。
福玉公主作為最後的彩頭自有她的原因。就算今天這位烏壘公主是個丑八怪,大伙兒也不會嫌棄。
原因很簡單,很多人看重的不是這個女人是誰,而是她代表的價值和意義。
魁星樓的魁首,今後一年走在朱雀大街上,也會叫人敬仰矚目。
尤其是這些世家子弟年輕人。大伙兒都盼著出人頭地,冷不丁听說有人暗中作弊,豈有善罷甘休的?
立即有人主張抓住丫鬟,揪出幕後黑手。
一人高呼,百人應和。
場面一時有些難以控制。小丫鬟見識不好。趕緊腳底抹油,預備開溜。
何笑言先瞧見,正要去捉人,卓青雲不知幾時從角落里冒出來,一把拉住何笑言的衣襟。
「別去!」
何笑言心一沉︰「怎麼回事?」
卓青雲知道何笑言不喜歡閔家四小姐,所以猶豫了片刻,並沒有說明。
但何笑言是什麼人?他與卓青雲十幾年的交情,從穿**時就在一起打鬧。卓家與何家也是世交,不然大駙馬不會將女兒許配給何廣臣。
卓青雲為什麼會猶豫,猶豫的又是什麼,何笑言不難猜出。
「剛剛你消失了片刻,是不是去見了樓上那位‘貴客’?」
何笑言見卓青雲沉默不語,了然道︰「是閔芳菲!」
又是閔家的那個丫頭。
也只有那個丫頭才能叫好兄弟五迷三道,鬼迷心竅似的對她好。
何笑言想立即大罵一通,將好兄弟罵醒,可想著台下這麼多人,只好憋著隱忍不發。
那小丫鬟在何笑言疏忽之際,一溜煙兒跑了。
等她氣喘吁吁回到福玉公主的客房時,福玉公主也在焦急等待丫鬟的回信。
「怎麼樣?佟大人可是奪魁了?」
昌德酒肆的老板早瞧出了福玉公主不老實,所以叫人嚴密盯住了她,幸而還留個小丫鬟可以出去探听消息,不然,福玉公主非自己先把自己憋死了。
「福玉姐姐,我,我」
「到底怎麼樣,你倒是說啊?」
小丫鬟不敢看福玉公主的眼楮,只低聲喃喃道︰「他們把佟,佟大人的案卷丟在了地上!」
小丫鬟不敢說真話,福玉姐姐若是知道自己換了人去替佟大人奪魁,非打死自己不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