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大鵬一番話說完,也不等安祿回話,便徑直坐到扶手圈椅上,身子軟趴趴的靠在後面,還把腳抬上了桌子,晃啊晃的。
安祿氣得不行,還要拒絕,只是不等他開口,蔣大鵬又道,「你別想著你們安家人多,就能把我攆出去。我告訴你安祿,你要是不給我們銀子,我就能讓你出不了安家村!」
蔣大鵬用一種你信還是不信的眼神看著安祿,安祿自然是信的,蔣氏父子有多混,太平鎮里哪個不知道。
安祿沒了主意,甩甩袖子出去了。他轉身剛走,蔣賴子就把桌上的碎銀子藏進了袖袋里,然後坐到蔣大鵬身邊,學著蔣大鵬的樣子問道,「大鵬,你有把握他能給五十兩銀子?」
「沒有把握」,蔣大鵬實話實話,繼而對蔣賴子神秘一笑,「我還有旁的事兒要做。」
戰戰兢兢過了一天,也沒見蔣氏父子尋過來,覃初柳的心稍稍放松了些。
晚飯過後,元娘和梅婆子湊在一起做針線,馬上就過年了,正月里一個月不能動針線,所以元娘打算這幾天給小河、谷良、戚老頭兒都添置新衣,還要給覃初柳做些小玩意,活計著實不少,晚上還要加班加點。
覃初柳看著她們忙活了一會兒,實在看不出個頭緒來,又怕傷了眼楮,不敢在油燈下練字,便趿拉著鞋出去找隼玩兒了。
覃初柳覺得,隼除了覓食的時候凶狠點兒外,平素里和一條大狗沒有區別,都喜歡有人撓它癢癢,都喜歡趴在外面曬太陽,都喜歡頭枕在前爪上懶洋洋地誰都不搭理。
出來尋到隼的時候,正巧小河也在,他有些怕隼,不敢靠隼太近。只遠遠地看著它。
覃初柳猶豫了下,要不要上前與小河說話,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
「小河。你在干啥?」覃初柳上前說道,「隼很乖,你可以過去跟它玩兒。」
她的話音剛落,隼便跑到了她身邊,輕輕地磨蹭她的腿,覃初柳知道這是隼想讓她給它撓癢癢了,便從善如流地蹲了下來,有一下沒一下地給隼撓癢癢。
皎白的月光照射下來,驅走了惱人的黑暗,女孩兒溫暖和煦的笑臉沐浴在聖潔的月華之下。比熊熊之火還讓人覺得溫暖、心安。
小河側頭看著覃初柳,不知不覺就看呆了。
小河的目光那麼炙烈,覃初柳怎麼會感覺不到!
她一邊給隼順毛,一邊想著怎麼開口,過了好一會兒。絲絲寒涼已經穿透她的棉衣,讓她戰栗,她才開口說道,「小河,你有沒有想過你以後是什麼樣?」
直接說覃初柳可說不出口,于是她想出了迂回戰術。
小河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才道,「不是說好了。我以後給你和大姐管家嘛。」
「那管家之後呢,你就沒有別的想法了?」覃初柳再接再厲。
「管家之後……」小河停頓了很久,暢想以後的日子,小河的臉有些紅,幸好他坐在陰影里,皎白的月光照不到他。旁人也不會發現。
「管家之後,就娶一個媳婦,踏踏實實的過日子」,好像,村里人無論有沒有出息。都是這樣過來的。
「哦,小河的願望很簡單啊,以後一定會實現的!」覃初柳信誓旦旦。
小河心下一喜,一定能實現,那不就是說,他和柳柳……
「小河,我以後也要找個老實人,踏踏實實的過日子」,終于說到正點了,覃初柳說出的每一句話都開始謹慎起來。
小河心里更是歡喜,他不就是個老實人嗎!
「但是,光人老實還不行……」
「還要怎樣?」小河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
「他的家里人口要簡單,爹娘要慈和,不能為難我,不能嫌棄我娘。家里的妯娌也要好相處,不說和親姐妹似的吧,也總不能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不能背後陰我」,說到這里,覃初柳頓住了,然後有些苦惱地嘆了口氣,「說起來簡單,可是這樣的人實在太難找了。」
小河臉上的紅暈悉數褪盡,只余煞白的顏色。
覃初柳剛剛說的那些,他完全不符合。
他爹娘不喜歡覃初柳,更不喜歡元娘,想讓他們不為難她們母女怎麼可能?還有妯娌之間,張氏和李氏都曾暗中中傷過元娘,又哪里會真心實意地對覃初柳。
「只人好……不行嗎?」小河艱難地開口。
「自然不行!」覃初柳果斷回答,「成親之後,就要成日面對那些人,若不能真誠相待,每日見面就想著怎麼提防,這樣的日子過著還有什麼意思?」
「那……」
「若那男人為了與我成親就斷了與家里的聯系」,覃初柳猜到小河要說什麼了,便搶先一步繼續說道,「我就更不能嫁他了。一個連生養他的爹娘都能拋棄的人,保不齊日後也能拋棄我,這樣的人又怎麼能嫁!」
論口才,小河自然不是覃初柳的對手,論反應,小河一個從里到外都只有十二歲的半大孩子又哪里斗得過內里已經二十多歲的覃初柳。
果然,覃初柳這一番話說完,小河半天都沒有回音。
他不能改變爹娘和嫂子,卻也不能和他們斷了聯系,這樣,他豈不是和覃初柳不可能……
這樣想著,小河竟然悲傷起來。
他雙肩耷拉下來,頭也低垂了下來,整個人都沒有了生氣,覃初柳見他這個樣子很是擔心。
她不想傷害小河的,但是,現在不說清楚,只怕日後會傷害的更深。
想了想,覃初柳湊到小河身邊,小手抓上小河精瘦卻已經十分有力的胳膊,「小河,幸虧我和娘身邊有你!」
已經冰涼的小手踫觸到他厚厚的棉衣上,根本沒有溫度透進去,但是,他就是覺得溫暖,很溫暖,好像只要這個樣子,就足夠了,只要輕輕的踫觸,就足夠了!
「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你都是我小舅舅,永遠都是!」覃初柳淡淡地說道,說完又覺得這樣說太過沉重,又打趣道,「以後,你娶了小舅母,可不能只心疼小舅母就不管我和我娘了。」
小河不說話,過了很久很久,久到覃初柳以為小河垂頭睡著了的時候,才听到一聲硬生生從鼻孔里擠出來的「嗯」,然後,小河冰涼的手握住她的手,「咱們永遠都是一家人,我指定不會不管你和大姐的。」
夜靜如水,萬家燈火也只余星星點點的余輝,兩只冰涼的手握在一起,卻找到了溫暖彼此的溫度。
少年青春歲月里的第一次情絲萌動,就這樣被覃初柳三言兩語埋葬了。
但是,有的時候,埋葬比遺忘更可怕。心痛過得那個人,總是會在孤寂的時候,回來祭拜、緬懷曾經沒有茁壯的過往。
這晚,覃初柳失眠了。她本以為解決了小河的事情會松一口氣,會睡一個好覺的,可是她一閉上眼楮,腦子里就會出現小河垂頭耷肩的頹靡模樣。
她不想傷害小河,卻還是不可避免的傷害了。
正翻來覆去胡思亂想的時候,忽听外面有窸窸窣窣的聲響,開始還不大,覃初柳以為自己听錯了,並沒有在意。
可是過了一會兒,那聲音越來越大,最後是「喀嚓」一聲,好似是什麼東西斷裂的聲音,在寧謐的夜里顯的十分的突兀。
左右也睡不著,覃初柳干脆披衣去外面查看,剛出西屋,就見東屋的門也開了,小河和谷良一前一後走了出來。
谷良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回身掩好門才湊到覃初柳耳邊道,「外面好似有人。」
覃初柳一驚,「隼呢?」
隼若是在院子里,有人進來怎麼會不叫?
谷良的臉上現出一抹得意而又神秘地笑來,「你就等著看吧。」
谷良不讓覃初柳出去,「你一個女孩子出去也幫不上忙,莫不如在屋里等著,听到外面有人痛呼,你再出來!」
覃初柳點頭,她知道谷良會功夫,自然十分放心他們出去。
谷良和小河出去不大一會兒便听到兩聲痛呼傳來,緊接著,便是隼響徹雲霄的嚎叫。
元娘他們也被驚醒了,出來的時候覃初柳正好探出頭去看,接著皎白的月光,正好看到其中一個被抓之人的側臉,趕緊又把頭縮了回來。
「娘,你莫出去,是蔣氏父子!」覃初柳冷靜道。
戚老頭兒和梅婆子都十分緊張,他們只想著被蔣氏父子知道了他們你的落腳點,以後他們會不會還來找麻煩。
元娘想的也簡單,就怕他們不依不饒。
覃初柳面上雖然冷靜,心下卻已經大亂。
現下外面的動靜定然已經驚動了村里不少人家,蔣氏父子在太平鎮對他們做的事情必然藏不住了。這樣的話,梅婆子他們被逼搬離太平鎮的事情就要浮出水面,那麼梅婆子是永盛酒樓派來看著她們,監視她和元娘還債的謊言,豈不是就要掩藏不住。
這里面的事情一環繞一環,而解開這環鎖也簡單,只是蔣氏父子一句話的事兒。
正苦惱的時候,忽听外面蔣大鵬大聲吼道,「是你,那日跟在小賤|人身邊的北遼人是你,打了我們的人也……」
接著,慘烈的痛呼聲湮滅了他的話。
覃初柳穩了穩心神,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