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紹維在大堂苦等了將近兩個時辰,也不見覃初柳和賀拔瑾瑜下來。
來往的食客換了好幾批,就連小伙計也已經來來回回在他身邊走了不下二十趟,就差對他說一句,「客觀,您要是不吃飯麻煩您讓個位置。」
干坐在那里什麼都不點,他也覺得十分羞窘。
他還有點矛盾,若是他此刻不這麼狼狽,食客和伙計興許就不會把他當要飯的了。
可是若像往日那樣出現在這里,只怕大家伙都會認出他來,他只靠著他的臉和他的姓氏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尊重。
姓氏啊……
想到這里,他便不自覺地想到了昨天的事情。
昨天,鎮國公昏厥過去,譚紹隅便一連下了幾道命令,暫時把這件事情遮掩了過去。
寧氏一直守在鎮國公身邊,听譚紹隅說了來龍去脈,竟十分贊賞覃初柳。
她正夸贊覃初柳有膽色,有謀略的時候,鎮國公醒了,他對寧氏發了很大的火。
寧氏原本就對鎮國公背著她和沈國公走動密切的事情心懷芥蒂,被他這麼一喝,她也氣不過,干脆甩袖子走了。
剛醒過來的鎮國公差一點兒又昏厥過去。
他心里有氣無處發泄,便躺在床上開始咒罵覃初柳。
從他嘴里說出來的話要多難听就有多難听,譚紹隅都有些听不下去,借口還有事要處理先行離開。
屋子里只剩下鎮國公和譚紹維的時候,鎮國公指著譚紹維憤憤道,「都是你在外留的種,你就是和青樓的女子生出個孩子來指定都比她強。早知道她是個這樣的,你早該在她剛生出來的時候就掐死她……」
譚紹維一直都垂頭听著,不辯駁也不應承。像是在認真听又像是根本沒在听。
鎮國公對他這樣的態度很是氣惱,隨手抓過枕頭就砸在了他的頭上,譚紹維也不躲,任那枕頭砸在他頭上。
「你個不孝子。明日就讓你娘給你相看姑娘,今年你必須成親生子,以後再不許想那對母女。女兒這般凶殘無規矩的,她那娘也好不到哪里去。你當初是瞎了眼才會看上那樣的女人……」鎮國公又開始數落元娘的不是。
這時候,譚紹維終于有了反應。
他緩緩抬起頭,眼楮赤紅,好似下一刻就會流出鮮血來。
他看了鎮國公一眼,駭了鎮國公一跳。
緊接著,他撲通一聲跪在鎮國公床前,「父親,事情不怪元娘和柳柳,是我,都是我的錯。若是這麼些年我守在她們母女身邊。就不會發生這麼多事情,都是我的錯。」
若是他在她們身邊,他就是她們心中最親的親人,就不會有谷良,就不會有殺人的事。柳柳和元娘也不會遭到父親的責罵。
一切,都是因為他,因為他這麼些年的缺失。
鎮國公氣的把床沿兒拍的啪啪響,這樣還不解氣,最後干脆大手胡亂地往譚紹維身上臉上招呼,譚紹維竟也不躲避。
直到鎮國公打累了,才氣喘噓噓地問譚紹維。「你是不是忘不掉她們,你是不是沒有她們就活不了?你心中只想著她們,你把咱們譚家放到什麼位置?把我和你母親放到什麼位置?你妹妹就白死了不成?」
房間里安靜了很久。
最後,譚紹維深深地給鎮國公磕了個頭,用三十多年的生命里從來沒有過的堅定語氣道,「是。沒有她們,我活不下去……」
就因為這一句話,他被鎮國公攆出了國公府,且直接告訴譚紹維,「你若是心里還惦記著她們。就一輩子別回鎮國公府,就一輩子被認我和你母親,就一輩子別說你姓譚!」
從鎮國公府出來,譚紹維卻著實松了一口氣。
這幾年,他每每試圖逃跑,心里都很矛盾,希望自己跑出去,又希望自己被尋回來。
所以,覃初柳說的沒錯,他懦弱,他自己為自己很深情,其實他最是薄情寡義。
可是這一次,他不再猶豫,他只想去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不在乎這個姓氏帶給他的榮耀與地位。
他在覃初柳家院外蹲了一夜,也想了一夜,終于確定了自己的心意,這一次他做出選擇,絕不會猶豫不決,即使最後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他也要努力去爭取。
正想著,肚子突然「咕嚕嚕」地叫了起來,譚紹維捂住自己的肚子,他從昨天中午到現在,還連一口水都沒喝呢。
酒樓里的茶水都不要錢,要一壺茶,應該沒問題吧。
他舌忝了舌忝干裂的唇,剛抬手要喊伙計,就見樓梯上慢慢走下兩個人來,不是覃初柳和賀拔瑾瑜是誰?
譚紹維也不覺得自己又餓又渴了,站起身直接迎上覃初柳和賀拔瑾瑜。
走了一半兒,他又轉身灰溜溜地先出了客棧,在一邊等著他們出來。
他怎麼忘了呢,他現在在覃初柳那里可說不上話,這樣直接過去問那個男的是誰,覃初柳指定對他更加不喜。
想通這一點兒,譚紹維更加郁悶了。難道就這麼看著自己閨女和一個大男人這樣同進同出?萬一那男的心懷不軌,對自己閨女有非分之想怎麼辦?萬一自己閨女識人不清,泥足深陷了怎麼辦?
就在譚紹維萬分糾結的時候,覃初柳和賀拔瑾瑜一前一後走出了酒樓,往覃初柳家的方向去了。
譚紹維還是保持了一定距離地跟著覃初柳,眼見他們進了胡同,覃初柳推開院門和賀拔瑾瑜一起進了院子,譚紹維才意識到事情遠比他想象的嚴重。
那個臭小子都已經登堂入室了,元娘也指定是知道他的,能允許他進家門,看來對他的印象還不錯!
怎麼會這樣?難道自己的閨女在他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已經許了人?
譚紹維又蹲到他蹲了一夜的地方,揉著已經凌亂不堪的頭發,苦惱地想撞牆。
「冬霜,把籃子給我吧,你已經提了那麼久。你的胳膊怕是受不住?」
兩個女人從胡同口進來,爭搶著提一個菜籃子。
譚紹維一下子就听出了說話的人是誰,他想躲起來,可是這胡同里干淨的很。一點兒雜物都沒有,他根本無處躲藏。
眼見兩人越走越近,情急之下,他把自己的頭發揉的更亂,還往自己的衣服、臉上抹了幾把土,看上去就像是乞丐。
「哎,冬霜,這人怎地在咱家門口?」元娘成功把冬霜手上的籃子搶了回來,一抬頭就看到了坐在門口蓬頭垢面的男人。
冬霜上下掃了譚紹維一眼,並沒有說話。
元娘走在冬霜身後。冬霜先進了院子,她則在門口停住了腳步,垂頭看著蹲在地上的男人好一會兒。
譚紹維緊張的要死,他不想讓元娘看到他現在這個狼狽的樣子。他心里默默念叨「不要認出我,不要認出我」。
終于。元娘也抬步進了院子,並且緊緊地關上了院門,他的一顆心才放下來。
他有些晃神,他剛才看到了元娘,看到了元娘的臉。
幾年的時間,歲月已經在她的臉上留下了痕跡,可是。她在他心里還是那麼美,一顰一笑都和記憶里一樣,善良而美好。
他突然覺得很滿足,只這樣遠遠的,偷偷的看元娘一眼,他就覺得很滿足。
似乎。就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
元娘進到院子里,听見覃初柳的房間里有說話聲,且還是男聲,湊近一听,原來是賀拔瑾瑜。
「傻蛋來了。我和冬霜剛買了菜回來,中午就與我們一起吃飯吧。」元娘十分熱情地說道。
房門打開,覃初柳笑著替賀拔瑾瑜應下。
元娘把覃初柳從房間里拉出來,指了指門口,「外面蹲了個乞丐,我瞅著怪可憐的,不若給他幾個錢,給他點兒吃的打發了吧,總在咱們門口蹲著也不好!」
門口有乞丐?
覃初柳馬上就猜到是誰了。
「娘你放心,我馬上就給他攆走」,覃初柳安撫完元娘,叫出賀拔瑾瑜,把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了他。
她才懶得再與譚紹維說話呢。
覃初柳塞了一把錢給賀拔瑾瑜,還從灶房里裝了幾個饅頭,弄得真的像打發乞丐一樣。
賀拔瑾瑜有些為難,雖說現下覃初柳和譚紹維兩不相認,保不齊以後就相認了,那外面那位可就是他未來的岳父了,他若是把外面那位得罪了,以後他給他穿小鞋可如何是好?
賀拔瑾瑜拿著一把錢和幾個饅頭想了一會兒,便有了主意。
他推開院門,蹲下高大的身子,不由分說地把一把錢和幾個饅頭塞進譚紹維的懷里,「這是給你的,莫要在這里待著了,去別的地方乞討吧。」
說完,還在譚紹維看著手里的錢和饅頭呆怔的時候,他已經起身進了院子,譚紹維抬頭,連個背影都沒看到。
他,他真的被當成乞丐了,還得了錢和饅頭。
譚紹維看著白生生的饅頭,又看了看手里的錢,心里突然暖暖的。
這饅頭指定是元娘親手做的,這錢,也指定是她們一個一個賺來的,上面都有她們的味道。
想著,他小心翼翼地把錢塞進袖袋里,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起饅頭來。
他是真的餓了,沒喝水竟然就吃下了足足三個個頭不小的饅頭。
第四個才咬了一口,他便被噎住了,雙手捂著脖子吞咽了幾次都沒有成功,一張看不清本來面目的花臉通紅通紅。
他想開口求救,發出的卻只是粗噶地嘶嘶聲,他還沒有和妻女團聚,他不想就這樣被活活噎死啊。
這樣想著,百般無奈之下,譚紹維敲響了覃初柳家院子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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