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絮忙笑道︰「老太太,這也原本不是什麼大事兒,絮兒還得謝謝老太太,給個機會讓絮兒和鴛鴦姐姐做伴一會子呢!鴛鴦姐姐平素常在老太太跟前當差,又是老太太調理出來的巧人兒,什麼事兒沒見過?這經歷過的事兒比絮兒這等坐井觀天的多著呢!和鴛鴦姐姐說話兒,絮兒是在長見識呢。」
林絮這話說出來,連賈母都听得甚是順耳入心,對著她笑道︰「絮丫頭也是一張巧嘴兒,想來往常在林姑爺處也是個能管事兒的,難怪我敏兒會將黛玉托付給你照顧。」
林絮忙道︰「絮兒自己就是倒三不著兩的不大靠譜的性子,實在是當不起老太太的謬贊。我們太太不過是怕黛玉妹妹閨中孤單,才讓絮兒和黛玉妹妹日常做個伴兒,也談不上照顧不照顧的。老太太想來也知道的,絮兒還有個跟黛玉妹妹差不多年紀的妹妹茹兒,這一兩年都是她在府里管家,絮兒和黛玉妹妹不過都是在閨閣里偷閑的人罷了。若論能管事兒,十個絮兒捆起來也不如璉嫂子一個呢!」
正說著,琥珀上來問︰「晚飯時候也差不離了,老太太看是不是要傳飯了?」
賈母點頭道︰「那就傳吧,讓人去請三位姑娘,還有二太太帶著林丫頭過來用飯吧。」
不多時,王熙鳳和李紈先到來,林絮站起來見禮,這互道寒暄時,三春姐妹也到了,一眾人等分散坐下且陪著賈母談笑,只等王夫人帶著黛玉過來。
一會兒王夫人自後房門進來,眾丫環婆子方安設桌椅。賈母正面羅漢榻上獨坐,圓桌上下六張空椅,王熙鳳忙拉了黛玉在賈母左邊第一張椅上坐了,黛玉十分推讓。賈母笑道︰「你舅母你嫂子們不在這里吃飯。你是客,原應如此坐的。」黛玉方告了座,坐了。林絮度其位次,也悄悄兒在黛玉右手邊告了座坐下。
賈母又命王夫人坐了。迎春姊妹三個告了座方上來。迎春便坐賈母右側,探春挨著林絮,惜春挨著迎春與王夫人。
林絮眼角余光見著旁邊一干丫鬟執著拂塵,漱盂,巾帕之類物件,李紈立于王夫人身旁布讓,王熙鳳立于賈母身旁布讓。外間伺候之媳婦丫鬟雖多,卻連一聲咳嗽不聞。
王熙鳳為賈母布菜後,也為黛玉面前碟子上夾了些魚塊。黛玉歷來嫌棄魚骨刺多,並不愛吃魚,不由得稍微顰眉。林絮看見後,默不作聲的悄悄將自己的菜碟子往黛玉那個方向推了推,黛玉也趁著別人不太注意,夾了魚塊往林絮碟子里塞過去,林絮就迅速夾進碗里替她吃了。姐妹倆顯而易見平素在家便是慣了如此的,這些兒動作做的默契無比。
眾人都不大理論,倒是賈母細心,隱秘的詫異的瞄一眼林絮。
寂然飯畢,各有丫鬟用小茶盤捧上茶來。林絮湊到黛玉耳邊低語一句,黛玉便跟著眾人接茶漱口。待得洗手畢,又上了吃的茶,賈母揮手讓王夫人帶著王熙鳳和李紈退下,只留下一眾孫女兒在側玩笑。
林絮猜著賈寶玉就要出場了,便拉著黛玉低聲道︰「黛玉妹妹,我給你說個今兒下午剛听來的笑話兒吧。據說這賈府里頂頂有名的誕玉而生的寶二爺,最愛和女孩兒廝混,常常一見到美貌女孩兒便說,這個姐姐/妹妹我見過的,面善得很。見十個女孩兒就說十次,詞都不帶換的。」
黛玉甚是驚奇︰「居然還有這等事?」
一語未了,只听外面一陣腳步響,丫鬟進來笑道︰「寶玉來了!」
林絮即時掩嘴竊笑道︰「黛玉妹妹,你就看著吧。估計你也在這寶二爺眼里也是個面善的!」
這賈寶玉,若是單論皮相,倒是個不折不扣的翩翩少年,黛玉初見著就是一驚,林絮在側旁涼涼一笑,黛玉便不再言語,低頭跟賈母說話兒。
賈寶玉去見了王夫人及換了衣裳再過來,賈母招他到跟前來,笑道︰「外客未見,就月兌了衣裳,還不去見你林姑媽家的姐姐及妹妹!」
賈寶玉打量了一番林絮和黛玉,笑著對賈母說道︰「這個妹妹我見過的。」
林絮才想著果然就來了,忍不住心里暗樂,黛玉也是,又不好笑出來,只得拿帕子掩嘴裝咳嗽。
然後賈寶玉又加了注釋,說是黛玉他看著面善,心里就算是舊相識雲雲。林絮憋笑幾乎憋出內傷,好容易才堪堪忍住,假假的笑道︰「寶玉弟弟怎的就對我黛玉妹妹看著面善啊?我這個姐姐呢,就不面善了?」
賈寶玉先是一愣,然後干笑道︰「絮姐姐說的是那兒的話,姐姐自然也是面善的。」
黛玉的咳嗽剛停下來,听了這句又復咳起來,林絮假意安撫的輕拍黛玉的背,自己也忍不住陪著咳嗽幾聲。
探春看著賈寶玉有幾分尷尬,忙過來幫忙打圍場,對著黛玉和林絮關切問道︰「絮姐姐和林姐姐感情是路上稍微受了些寒意?怎地如此咳嗽不止?」
林絮忙一本正經答道︰「有勞三妹妹掛心!不過是些許小事,並非大礙,我和黛玉妹妹只需稍事休息便好了。」
那邊賈寶玉倒是恢復的快,才這麼一下便拋開尷尬,又纏著黛玉問表字,問有玉沒有。黛玉還沒答話,林絮就截過話頭道︰「寶玉弟弟說的玉是那樣兒的?」說著指著自己裙上垂著的蝴蝶式樣的玉佩兒又問道︰「若是這些個麼,自然都是有的,我們家里還有謹弟和茹妹妹也是有一些兒的。義父常說,溫玉養人,小孩子家家的都得帶些兒的才好。」
黛玉也含笑點頭稱是,賈寶玉見如此,自然不好再就著這玉的問題再說什麼,只訕訕一笑便罷。
此時,有婆子上前來請問黛玉和林絮之房舍。賈母起初想將黛玉安排在自己房里左側寶玉曾住過的碧紗櫥里的,林絮就另作安排,黛玉卻說,自己和林絮多時以來都是一房里睡的,驟然分開恐是不習慣。林絮也笑著說︰「黛玉妹妹的年紀還小,這幾年來,她平素飲食起居都是我照料慣了的,她睡覺時覺兒也輕,房里除了我,就是丫鬟們上夜也須得另有外室方能睡得安穩,故此黛玉妹妹這一時半刻還離不得我。況且我們帶來的丫環婆子們雖不多,但十來人在老太太這兒上房進進出出的也會礙著老太太房里的嬤嬤姐姐們做事兒的,還是勞煩請老太太另行安排罷。」
林如海曾在給賈母的信里提到過,林絮曾于賈敏面前立誓要照料黛玉到黛玉出閣的,因此賈母听了這話也不好說些什麼,只得沉吟一回才說︰「那就遣人把我正房後頭的那小院子收拾出來,暫且讓他們姐妹倆住下,等過了殘冬,春天再與他們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罷。」
婆子答應著去了,派個小丫鬟去給王熙鳳傳話,王熙鳳即時安排人來收拾灑掃和帶林家那些下人們過來伺候林絮和黛玉,還特地遣了她房里大丫鬟豐兒過來送花帳錦被緞褥等房中所用雜物。眾人忙碌了快一個時辰,總算是把房子收拾好,當下便請黛玉和林絮前往安置。姐妹倆告退後,崔嬤嬤和王嬤嬤走在頭里引路,林絮和黛玉自有林家帶來的丫鬟們簇擁著往後房門去了。
賈母待得這姐妹倆出得門去,便將三春姐妹也打發回去歇息。賈寶玉歷來不是在賈母臥室之側的耳房暖閣里睡,便是在賈母剛打算過的碧紗櫥里歇,他的女乃母李嬤嬤和大丫頭襲人來請安歇,他不肯就去,扭股糖似的纏著賈母。賈寶玉早就听說這林姑媽之女肖母,是個小美人兒,如今一見果然不差,可惜林絮對黛玉甚是護得緊,多說幾句話都不成。這時候眼巴巴的看著那神仙似的林妹妹被看著就不好惹的林姐姐帶走,賈寶玉就忍不住唉聲嘆氣的猴在賈母身上嘀咕道︰「老祖宗,平日里那個姐姐妹妹不都愛和我玩麼?怎地今兒這林妹妹不怎麼搭理我?您讓她住碧紗櫥,我能和她就近戲耍不好麼?她怎地也不肯住,偏得跟在她那個絮姐姐後頭。」
賈母听得又喜又憂,喜的是寶玉果真對黛玉甚是喜愛,日後若能親上做親必定能和黛玉相處和睦;憂的是一來寶玉的娘明顯不喜黛玉,這一日里都淡淡的,二來林絮防範得滴水不漏,似是不願意讓黛玉與寶玉多接觸多相處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林姑爺猜到了她的心思,特地叮囑過林絮的。
賈母模幾把糾纏扭捏個不休的寶玉,半安慰半哄他道︰「你林妹妹初來乍到,又是離家千里,思鄉念家而心情郁郁也是有的,並不是她不愛搭理你。至于她黏著她那姐姐,也是人之常情,你姑媽臨終前是托付過她那姐姐照顧她的,如今換了親戚家,你妹妹她怕生,自然是緊跟著她姐姐才安心的。且過幾日,你們兄弟姊妹間混熟了,她自然就知道咱們寶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