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哪個民族,總相信餓著肚子走完人生最後一程是不好的。
明冬青和姊姊吃過饑荒的苦,更加舍不得她在黃泉路上挨餓,只是想不到為姊姊做最後一頓飯,竟然是她這輩子唯一能為她做的。
怕走味,她不敢掉淚,但那好難。她知道姊姊後半輩子也是錦衣玉食,所以她想做的只是一頓平常的家常菜,就像以前她們在家鄉,兩個小女孩坐在餐桌邊,期待一頓溫暖的晚餐一樣。
女乃娘會做她拿手的筍絲排骨、女敕姜炒絲瓜、咸魚白菜……雖然父親貴為太守,他們一家從來不吃什麼山珍海味,現在想想竟是兒時最美好的回憶,如今就讓她用這頓以兒時回憶與親情熬煮出來的平凡家常菜送姊姊最後一程吧!
希望她吃得飽,希望她吃到兒時的滿足與快樂,希望她下輩子投胎到幸福美滿的人家,一生無憂無慮。
元胤昀只是默默地在她身後陪她,最後一道甜點完成,她用漆盒盛裝,然後再也無法克制地在丈夫懷里痛哭失聲。
樊顯在明夏艷刑期前一日,完成了明冬青的托付。
「她胃口極好,你親手做的飯菜她全都吃完了。」但他沒提明夏艷一身髒污和憔悴,更沒提這是認識明夏艷以來,第一次看到堅強的她流淚。她們姊妹最終僅能以一餐送別飯代替團聚,結局是天人永隔。
翌日,司徒爍賜下毒酒。
那日天平里,傳來明夏艷淒厲又瘋狂的笑聲和詛咒,久久不絕。
「國師,朕贏了這場賭注,命運終究能被改變,你看到了。」司徒爍斜倚龍座之上,日薄西山,太和殿上只有當朝帝王與國師相對,重重幕靄令日光昏濁濁的,把這座輝煌雄偉的大殿互古以來的孤寂逼得無所遁形。
國師垂首立于大殿之下。「聖上英明。」
司徒爍單手支頰,薄唇勾起,眼里卻是這盛世朝陽也化不盡的霜雪。
「朕將會扭轉乾坤,誰也阻擋不了朕。」斗蓬揚起,彷佛真能遮天蔽日,當夕日再次輝映在黃金龍座,座上已空無一人。
白發婦人靜立大殿中央,直到日落,宮人來點上宮燈,太和殿上又變得幽影重重,彷佛那些歷史巨輪下的犧牲者要來索命。
皇帝也改變不了命運,是她不該泄漏天機。她終于明白為何師父寧可神塔後繼無人,也要將她逐出師門。
世間事,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她離開族人,想證明自己的能力,卻讓皇帝成為喪心病狂的瘋子,連她的族人也淪為天朝發動戰爭的一顆棋。
她一句預言,斷送羌城百姓與明氏一族千余口人的性命,這十年來沒有一夜安眠,三千青絲盡成白發。
真是她得天厚愛,預測天機,還是到頭來天機玩弄了她?
「師父,那明氏余孽真的死絕了嗎?」向她拜師學習佔星術的徒兒問︰「因為我看星相……」
「住口!」她喝斥,「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教訓為師?」
徒兒噤口,婦人沉默良久,終于嘆氣,「星兒,你記住為師今日的話,星相是死,人言是活,你的一句話,將決定帶來的是善果或惡果。生死本自命,但千萬記著,無論天機告訴了你什麼,得饒人處且饒人。」
天機道出了什麼?何不就讓它成為秘密?明氏余孤,一個被白虎叼走,另一個則化作羅剎厲鬼,從此與司徒皇室糾纏到千秋萬世……
※※※
白虎旗幟在凜亂中烈烈作響,威風更勝皇室黃龍旗幟。
「這『皓寅』元家未免也太過大膽,竟敢在天子腳下和皇室比威風。」旅行西域多年歸來的游人嘖嘖稱奇道。
「這有什麼好奇怪?『皓寅』元家每逢月初一就大開全國各地的糧倉,只有年初一例外,再兩天就過年了,過年前三天,『皓寅』的糧倉連開三日,讓貧窮老百姓可以領糧食和棉被。」
比起老是說要開官糧,卻都開到官家口袋的朝廷……嘖!後面這句,小二哥自動省略了,他可不想惹事,想想不好說得太直白,給元家生事端,立刻改口道︰「不過是旗子大點,沒什麼大不了,老百姓還認得誰是主子的,呵呵……」
「朝廷難道真能容忍『皓寅』壯大到這種程度?」旅人又問。
「這有什麼好奇怪?朝廷也要買布、買木材、買糧食、買茶、買炭……你想得到的,除了官方經營,樣樣都要和元家買啊!元家每年繳納的稅,夠朝廷養十支軍隊了,干嘛跟自己的肥羊過不去?」
另一個原因則是,朝廷當年和炎武人打了七年的仗,國庫其實已呈赤字,不得不「養虎為患」。
元胤昀自然了解這點,一且國庫充裕了,就是朝廷對付「皓寅」的時候,當然這時他已經將「皓寅」的重心移到關外去了。
每月初一開糧倉,自然是元府上下最忙碌的時候了,明冬青通常也會幫忙張羅,不過她今年突發奇想,決定在過年辦包餃子大賽,讓所有貧戶都來包餃子,元家準備絞肉和餃子皮,包多少就帶多少回去。
「還好少爺真的很會賺錢。」季白一想到每次少夫人突發奇想,「皓寅」就要燒掉一倉庫的銀票,就心痛啊!錢啊!錢啊!老爺如果知道自己當年帶了個專門給元家燒錢的飯桶回來,不知做何感想?
「不是冬青妹子,少爺哪里會想賺錢?」周一刀在旁冷哼。
明冬青喜歡在過年時,把開倉的活動辦得歡喜一些了讓全麒麟城的老百姓一起同樂,今年除了包餃子大賽,連家里的寵物也一起同樂。
「這次的游戲規則就是,請各位鄉親交出家里一樣東西——不用太貴,最好是丟了也不心疼的,我們會先登記和做標記,藏在城內各個角落,鞭炮一點燃時,就讓自家的狗去把東西找出來,最早找到的可以拿大獎!」
在歡呼聲中,鞭炮點燃了,各家貓狗使出渾身解數……
「五花肉,快!你可得幫我把大獎抱回來!」明冬青拍拍小豬仔。
周一刀在一旁哼笑,烏鴉則是挑眉,不置可否。
不到半盞茶時間,五花肉興奮地邁動四條肥短的小豬腿回來了,嘴里叮著一根玉米。
「不是這個,是香包!味道很香的,我給你聞了一天,記得嗎?再去找!」還沒有別家寵物找到自家東西,還有機會!
她拿出來比賽的當然是自己繡得丑丑的香包,這絕不是她不相信五花肉,她對五花肉還是很有信心的!
再半盞茶,五花肉又回來了,這回嘴里咬了一顆橘子。
周一刀開始捧月復大笑,連烏鴉也忍俊不住了。
「不是橘子啊!你哪里來的橘子?這麼想上神桌嗎?」明冬青跳腳,五花肉歪著頭,無辜地看著主人,「香包!是香——包——」
神豬五花肉再度出擊,但來不及了,有人抱走了大獎,明冬青哀怨地坐在元家搭起的看台上。
這一回,五花肉咬了顆地瓜回來。
「哈哈……真是什麼樣的人養什麼樣的寵物!」周一刀依然笑得很不客氣。
明冬青拿著地瓜,無言了。看樣子是她不該異想天開,因為五花肉似乎只對找食物在行啊!
那天,她的香包沒找著,倒是不該被找著的東西被元胤昀無意間翻出來了。
一回到房間,就見丈夫坐在桌前,雙手抱胸等著她,臉色也不知該說是鐵青或者玩味,也許兩者都有。
明冬青看著桌上那兩本被她黏上假書皮的書,就知道大事不妙了,她端起無事可愛的笑,嬌聲軟語道︰「這麼早回來啊?累不累?要不要吃飯?」
小媳婦蹭到夫君身旁,抬起小手貼心地為他捶捶背,捏捏頸子,好不憨態。
「咦?這什麼東西?」她裝作一臉訝異,好奇地對桌上兩本書探頭探腦。
元胤昀一把將她抱到大腿上,明冬青輕呼一聲,小臉爆紅,「干嘛?大白天的……」
耙在湖心亭和他野合的大膽丫頭,講這句話還真沒說服力,元胤昀忍下翻白眼的沖動,「這兩本書哪來的?」
雖然內容似乎也造福了他,不過他還是得振作夫綱,重點是弄清楚這丫頭哪里來的這種不三不四的東西,他得確定她不是去了什麼不該去的地方,或交了什麼壞朋友。
「我怎麼知道這哪來的?」明冬青一臉無辜,「不是你拿回來的嗎?」她眨了眨天真無邪的大眼,學五花肉歪著頭的模樣。
元胤昀有些取笑地道,「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多此一舉?掩耳盜鈴?」
「什麼多此一舉?」她哪有掩耳盜鈴?
「女誡?三字經?你什麼時候會看這種東西?」
「我本來就不看,你干嘛拿這種東西回來?」她嫌惡地以指尖捻開它們。
「重點是你覺不覺得書皮上的字,丑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元胤昀,你怎麼可以笑我的字丑!」她捶他。
「所以你承認這兩本書是你的?」他危險地瞇起長眸,眼底卻盡是不懷好意的笑,明冬青羞得臉和頸子都紅了。
「我……我……」裝傻不成,那只好裝可憐!「你笑我。」噘嘴。
他無意教訓她,只是想弄清楚這兩本書的來歷,「誰給你的?」
明冬青想起給她書的人,眼兒一紅,「姊姊。」
元胤昀得到答案,放心了,但也忍不住靶到一絲愧疚,「今天玩得開不開心?」他將她發絲向後攏,讓她枕著他的肩膀,靠著他的胸懷,像他們平常夫妻倆聊聊天,耳鬢廝磨時那樣。
她開始嘰嘰喳喳地說著今天發生的大小事,說到一半卻頓住,想起丈夫也忙了一天了,「你累不累?你想吃什麼?我幫你做。」她小臉貼著他拿下面具的左頰撒嬌。
「我現在只想吃一樣東西」他的手輕而易舉地解開她的腰帶,綿密的吻落在她唇邊,而後舌頭狂野地直搗她檀口。
「你……你不生氣了?那兩本書……」羅衫被盡褪,她已全身赤luo地坐在他大腿上,像可口的小兔子。
元胤昀抱起她走回床鋪,月兌下長袍,精壯結實的身軀覆上了她,似笑非笑地舌忝吻她耳畔。「你說呢?當然是沒收!」他開始了他的懲罰。
明冬青懊惱地發現,她親愛的夫君哥哥根本已經把那本《銷魂寶鑒》研究透徹了!
晚膳開始前,她是別想下床了!包教她黯然且銷魂的是,也許讀書的領悟力也適用在圖上吧?她夫君舉一反三的應用能力比她強上太多了,果然是既黯然——她連研究圖都沒丈夫有天分,又銷魂——讓元胤昀把那些心得應用在她身上,不銷魂也不行啊!
話說許多年後,他們元家的傳家之寶,那張蓋滿小手印的賣身契,將讓後世的子孫知道他們的祖母是多麼開心地嫁給了他們的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