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昭六年五月十六日,離我和紫月進宮期滿三年還剩了不到四個月。蕭灝一張聖旨,使我們曾一直盼著的期滿出宮瞬間成了泡影。接下來,等待我們的是奉旨進入燕王府,成為燕王爺被欽賜的側王妃。
這一日,天氣陰晴不定。一大早,皇後娘娘便遣了婁姑姑送來了我與紫月入王府所穿戴的喜服和首飾。宗祖有規矩,被賜的女子吉時出宮,雖沒有送親和迎親的隊伍前來,但是乘坐的轎輦和所帶的奴婢丫鬟及貼身行禮等仍是要披紅掛綠的。
念奴和秋雪是我與紫月的家生丫鬟,自然是要帶進王府的。鴛鴦與青兒呢,是內務府挑了來臨時伺候我與紫月的。如今,自是哪里來還回哪里去也就罷了。只是碧春,我原本想著還是讓她去跟了蘭筠。可她仍是不肯,只一味堅持了要跟我和念奴入王府去。她跟了我快三年,雖不是自小一起的情分,但平日里對我也是知心知肺的。況且,她性子和緩,不比念奴太過耿直與急躁。讓她離了我而去,我心中也是頗為不舍的。因此,我也就決定帶了她一起進王府去。
聖旨上說是申時入府,也就是申時離開皇宮了。
此時,午時剛過。念奴和碧春便伺候著我梳洗著裝。
裝扮過後的我一身喜氣的大紅繡刻絲瑞草雲雁廣袖雙絲綾鸞衣,頭上是絲毫不亂的涵煙芙蓉髻,額頂插著一支點翠瓖紅瑪瑙鳳頭步搖,鬟髻邊斜倚著一枚點翠祥雲瓖金串珠鳳尾簪,發絲間是零星的赤金瓖翡翠石珠花。
念奴正拿著一對點翠垂珠藍玉耳墜要為我戴上,腦中猛然想起娘親送我的那對綠玉百合墜子。娘親說過,百合百合,百年好合,是極好的兆頭。我轉頭向著念奴道︰「就戴了這對綠玉百合墜子吧,這是娘親給我的,能戴著它入王府,我也好更安定些。」
人逢喜事精神爽。雖是被賜入府,但心間想著是嫁與他,眼角眉梢皆是掩飾不住的歡喜。一眼望去,鏡中人兒螓首蛾眉,閉月羞花,瑰姿艷逸,耀若春華,真真是比西子還要美上三分。
念奴和碧春看在眼里,喜在眉邊。念奴打趣道︰「小姐穿這身喜服真是美極了,只怕等會子王爺見了連眼也不舍得眨一下呢。」
我笑著薄嗔她一句道︰「就你油嘴滑舌的,今後進了王府,對著王爺和他夫人可要謹言慎行,與那小海子更不可平白斗嘴,他是王爺的貼身小廝,沒的讓他在王爺耳邊說咱們的壞話。」
念奴臉一紅,道︰「他敢,看奴婢不撕了他的嘴。」
碧春看我一眼道︰「只怕念奴姐姐今後和那小海子可有得嘴斗了。奴婢瞧著,他倆人倒是一個氣性的,皆是拼命護著自己的主子,誰也不服誰呢。」
我笑笑道︰「我都嫁與別人的主子了,我都沒有不服,你有甚不服的呢,今後,只好生過日子也就罷了。」
念奴和碧春點點頭,一時也皆都無話。
眼看著,申時已近。念奴為我蓋上紅蓋頭,便挽著我出了水榭。我眼前一片紅晃晃的,朦朦朧朧地看見屋子外面早已停了兩輛翠蓋朱色八寶轎輦。
一總管模樣的男子上前來向著我道︰「奴才是燕王府的總管韓德海,奉王爺之名,特來迎接兩位王妃入府。」
我端然道一句,「有勞韓總管了。」
適時,紫月也蒙著蓋頭,由著秋雪攙著走了出來。我們彼此緊緊握了一下手後,紫月便上了前面那輛輦車。
一切準備就緒後,韓德海朗聲一句道︰「啟程入府!」
輦車緩緩向前行進,我獨自坐于車中,心中既緊張又興奮。想著,至此,我薄婉兮便要過上另一種生活了。今後雖不敢奢望自己與他能晨起炊煙共煮茶,暮來挑燈齊讀書。也不敢盼著他能春來為我摘花戴,夏來為我把扇搖,秋來並肩看落葉,冬來相挽雪地行。但于他,我是真心喜歡的,也真心希望他能信我,愛我,護著我一生。
紫月的心思自是不同我的。她與哥哥真心相愛,入府只是逼不得已罷了。好在那日,蕭煦也算是答應了入府後不讓她侍寢。如此,哥哥與她也算稍稍安心些,只想著以後能見機行事,或許會有轉機。
輦車漸行漸遠,眼看著出了華陽門,再向西行會子,便是燕王府了。
我正沉思迷糊間,驀地,輦車嘎然而止。我身子微微向前晃出去,神思遂即清明起來。
念奴掀開簾子,向著我急切地道︰「小姐,小姐,皇上來了。」
我心間一驚,道︰「在哪兒呢?他這會子來做甚麼?」
念奴急得滿臉通紅道︰「奴婢哪知道他來干什麼,眼看著,他騎著馬就過來了。」
我心間自問一句,騎著馬來干什麼呢?適時,韓德海已止住前行的隊伍,他常與蕭煦進宮見皇上,此時,蕭灝雖是一身常服地騎著馬,但他卻是遠遠地就認出來了。韓德海慌慌忙忙地向前一步跪拜道︰「奴才韓德海拜見皇上,皇上聖安!」
蕭灝縱身下馬,將馬繩扔至馬背上,看一眼地上的韓德海道︰「起來吧,到前面等著去。朕與婉王妃有幾句話要說。」
韓德海躬身拜道︰「奴才遵命!」轉身一招手,除了我坐的輦車外,其他的人包括念奴和碧春皆都忙忙地向前走出去。一眾人馬行至百米開外,才緩緩地停住候著不動。
這邊,蕭灝上前掀起輦車簾子,怔怔地望著我道︰「先下來吧,朕想再和你說幾句話。」
我想起前日里那公公來宣旨時所說過的君無戲言的話,不由得有些動怒道︰「妾身已是燕王爺的人了,皇上這會子還來找妾身作甚?」
他咬咬牙道︰「朕知道你已是他的人了。朕只是想來再看你一眼,你難道連這都不能滿足一下朕麼?」說著,神色已是淒然。
我怔腫一瞬,慢慢起身,撩起紅蓋頭,躬著身子就要下車來。到得輦車門邊,他伸手將我狠狠拉下,遂即,我便穩穩地落在了他懷里。我站穩腳跟,急急地想要推開他的身子,他定定注視著我道︰「你是真心喜歡燕王爺麼?那日朕去芳禧齋中看你,你為何不見朕。」
我使勁推開他的身子,然,他一雙手臂鐵圈一樣箍著我,雙眸狠狠地盯著我道︰「回答朕!」
我停止扎掙道︰「見與不見,如今說來有什麼意義呢。妾身說過,皇上有江山皇位,有後/宮佳麗如雲,妾身算什麼?不過是皇上拿來恩賞別人的禮物罷了。賞與不賞,旨意廢與不廢,不都是您說了算麼?您既是不廢旨了,那妾身只當奉命入府伺候燕王爺便是了。」說著,轉過頭,不再看他。
他加重擁著我的力度,喑啞著道︰「該死的,你自己亟不可待地就要侍候了他,還反倒有理指責朕了,是不是?朕是皇上又怎樣?你有將朕放在眼里麼?你該死的迷住了朕,又狠狠地自朕心窩捅刀子,如今還要用你這翻蠻不講理的話再在朕滴血的傷口灑上鹽麼?你為何不干脆將朕一刀殺死了,豈不痛快。」
我轉回頭,含嗔亦怒地道︰「放開!皇上請回罷。妾身不想和您理論那些毫無意義的話,妾身只知道今後該好好伺候王爺便是。」
他放開我的手,泫然欲泣地道︰「好吧,你走!你走吧!」
我正要爬上輦車,他又驀地拉住我道︰「等等,將這個墜子還給朕。」說著,伸手扯著我耳邊的一只百合墜子。
我急急捂住耳垂,道︰「這墜子又不是您的。」
他眸光冷絕地道︰「如何不是朕的?如果不是朕當日拿了交給你,它不就是朕的麼?」
我低下眉眼道︰「既是還給了妾身,如何還能再要回去。」
他冷冷地道︰「如何不能?」說著,又要來扯。
我轉身想要躲過,他身子一震,又將我拉進懷里道︰「該死的,留不住你的人,它也不能留給朕麼?」說著,已是雙眸潮濕。
我心間一滯,只覺眼眶也有些酸澀。他是皇上,他是天子,他如何也能心傷至此?我默默地將一只墜子摘下,遞給了他。
他一把將墜子和我的手緊緊握在他寬闊的掌心里。良久,自我手心里取出墜子,放開我道︰「走吧。進宮來了別忘了來清心殿看看我。」說著,眸光潮濕地轉過頭,向前走出幾步,跨上汗血寶馬絕塵而去。
我默默地看著他消失在前方。回轉神,正要爬上轎輦,只見蕭煦不知何時已站在了我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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