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雪來敲門時,已是寅時將至。念奴輕輕走至我床前,推推我的身子道︰「小姐,小姐快起來,月王妃不好了。」
我本就睡得不安穩,听見念奴的話音,只霍地坐起身子道︰「怎麼了?這深更半夜的,是不是生病了?」
念奴暗自抹了一下眼楮,道︰「您快起來,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胡亂穿戴一翻,出了門,向著秋雪道︰「你家小姐怎麼啦?」
秋雪抽泣著道︰「奴婢瞧著,小姐快死了。」
我心間一驚,不再出聲,只由著念奴和碧春攙著,跟了秋雪急急前去。
門外,圓盤似的月兒正照中天。四周,月華如水,一片靜謐。
進了月園,只見幾個王府撥下的小丫鬟正自寢房里進進出出。
我心間狂亂地跳著,恨不得一步便跨進了那房門。
進了屋子,我急急向著床邊跑去。床上,衾被皺成一團,床單凌亂不堪,上面有幾滴斑駁血跡,燦若紅花,一邊枕頭已被斜斜扔在了一角。一眼望去,這里就像是剛剛爭斗過的戰場。
紫月靜靜地蜷坐著,身子瑟縮成一團。她將臉容埋在膝蓋間,滿頭長發散亂在兩側。我急急喚著她道︰「妹妹,這是怎麼啦?發生什麼事了?」
紫月一動不動。我驚慌地拉起她的臉容,眼光掃過,她唇角紅腫青紫,臉頰上也是紅白不定。我不由得心頭一滯。慢慢地道︰「這是怎麼啦?」
紫月抬起滿是淚水的眼,望一下我,便狠狠摟過我,哭訴道︰「姐姐,我怎麼辦呢?我對不起遠,我再配不上遠,遠不會再喜歡我了,我……。我……,我想去死。」
我急急一聲道︰「到底怎麼啦?」
紫月抬起眸子,向著我淒淒地道︰「是……,是王爺,他將我的身子玷污了。」說著,撂下衣領,露出里面雪白肌膚上的朵朵青紫的梅花印子。
我呼吸一痛,淚水泉涌而出。今晚,他到底沒有來到我的屋中。原本只是覺著他定是去了他夫人那里。我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要了紫月,而且要得如此霸道。
我回轉神思。怒恨交織地道︰「他就是個蠻橫的惡魔。他無恥,他無賴,他明明答應了我不讓你侍寢的。他……,他……,我饒不了他。」說著,放開紫月。就要奪門而去。
迎面,念奴急急上前來道︰「小姐,王爺過來了。」
我心一凜,道︰「來得正好,我正要找他去呢。」說著。已見他直直走過來了。
我急步上去,怒睜雙眸只定定地盯著他。他身子一震。遂即便緩過神來道︰「你怎麼在這兒?」
我道︰「這不用你管。你只說說,你對紫月做了什麼?」
他目光低垂,聲音喑啞地道︰「本王想做什麼便做什麼,你也管不著。」
我一把扯住他胸前的衣襟,怒吼道︰「你當日答應了我,不讓紫月侍寢的。我說過,你不能踫她的。」
他抓住我的手,泄下氣來道︰「你听我說,我是喝醉了才……,才……,我也不知道怎麼就……。」
我狠狠推他一把,哭喊著道︰「你是個小人,你無恥,你明明答應了我不踫她的。早知這樣,我就是死,也要哀求皇上廢了那旨意。我真是瞎了眼了,竟然相信了你的話。我……,我……。」
我哭得慘烈,一口氣喘不上來,竟生生地暈倒了下去。
他痛呼一聲「婉兒」,便飛奔了上來,將我緊緊擁在懷里,狠勁地揉搓著。
我緩過一口氣,神思慢慢清明起來。我猛地一把推開他道︰「你別踫我,你離我遠點,我再也不想見到你。」說著,轉身奔進了紫月房中。
蕭煦黑著一張臉,緊跟著進來了。他伸手將一個小小的白色錦盒交給了秋雪道︰「給你家小姐擦擦。」
我向著紫月跑過去,兩人緊緊摟著哭得不忍听聞。
蕭煦怔怔片刻,便提腳淒淒出了寢房而去。
念奴和秋雪上來,拉開我倆人,念奴道︰「小姐別再哭了,深更半夜的,當心等會子又暈了過去。」
我哀哀地抽噎著,半響,止住哭聲,只是坐著默然不語。
紫月早已不哭了,只是眸光悲傷而絕望。
我拉過她的手道︰「對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輕信了他,以為他真的會信守承諾,不會讓你侍寢。」說著,淚水又止不住地往下流。
紫月默然。良久,方抬起眸子道︰「如何能怪姐姐呢,是我命該如此罷了。如今,我的身子髒了,與遠的情分也就沒了。可我真的舍不下遠,我怕他傷心難過。姐姐要答應我,我去了,無論如何要勸住他,讓他忘了我,好好活著,找個好女子娶了。如此,我便也安心了。」
听她如此說,我心頭又是一痛,道︰「妹妹要作甚?妹妹要扔下哥哥和我了麼?你連家中的爹爹和娘親也不要了麼?」
紫月眸光如煙地看著我道︰「我家中還有兩位兄長與姐姐們,爹爹和娘親就不勞我牽掛了。自進了宮,我沒有侍寢受恩,沒有為家族門楣帶去半分榮耀,他們也只怕不記得還有我這個女兒與妹妹了。我平生所願,唯求一個與自己彼此真心相愛的人,自從遇見你哥哥,我一直就幻想著有朝一日遠能將我娶了去。如今,一切皆都成了泡影。我還有什麼理由苟活于人世呢?我已對不住遠一次,難道還要眼睜睜地等著他再來將我玷污了麼?」說著,已是抽噎難言。停滯瞬間,便又含淚道︰「我只是舍不下遠,我怕他見我去了,傷心難過。」
我緊緊握住她一雙手道︰「如果你真舍下了他而去,只怕他會拼命。你想想,他知道你被王爺玷污憤而自盡,他還會不痛而殺之?謀殺親王,他豈能有活路?」
她身子一震,道︰「姐姐定要勸住他,伯父伯母只有他一個男兒,妹妹決不能讓他們老年失子,否則,妹妹只怕在黃泉路上也不得心安。」
我轉眸又道︰「哥哥年紀輕輕便立下戰功,如今又在宮中效命。可憐爹爹和娘親望子成龍,只想著,我薄氏門楣有望了。現下,妹妹若是想不開,只怕我薄家便也危在旦夕了。」
紫月但哭不語。我又接著道︰「妹妹若真要一死了之,只怕性命不保的還不只哥哥一個呢。就是我,也只怕難逃一死。還有蘭姐姐,也一定難逃其咎,你想想,若是細細追查下去,前翻種種,她如何能避得過去。她輕則失寵廢黜,重則問斬喪命,可憐蘭姐姐有孕數月,眼看著,就要產下皇兒了。妹妹真忍心讓我們這些人都陪你喪命麼?」
紫月身子一顫,無助地抬眼看著我,道︰「我死了,王爺會追查那些事麼?」
我淒然道︰「你是皇上賞賜于他的妃子,侍寢當夜便含恨自盡。你想想,旁人要怎樣看他,皇上要怎樣看他。皇上正為他在太極殿上頂撞廢旨一事而耿耿于懷呢,難保不會抓著你的死發難于他。如此,你與哥哥的戀情,蘭姐姐欺騙皇上哥哥是她表兄的事情,還有我包庇你與哥哥戀情的事情,這一樁樁一件件,那樣不是殺頭的大罪呢。」
紫月听聞,哀哀無語,良久,方道︰「妹妹糊涂了,死我一人不足惜,但萬萬不能連累了大家。忍辱偷生,妹妹從此只為我愛的人與愛我的人而活。」
我一把攬住她的身子,道︰「謝謝妹妹。不管你侍沒侍寢,相信哥哥對你的情意一定不會改變的。」
她淚濕雙眸道︰「從此,遠只在我的心中,無福成為他的妻子,默默守護著他也是幸福的罷。」
我們緊緊相擁著,良久,我方道︰「天就要亮了,妹妹再躺會子罷。」
她輕輕頜首,放開我的身子道︰「姐姐也回去歇息罷。」
我緩緩站起身子。她驀地又拉住我道︰「妹妹再求姐姐一件事。姐姐明日一定要為妹妹尋一劑麝香或是紅花藥來,妹妹萬死不能有他的孩子。」
我心里一顫,眸光凝住她,道︰「妹妹……,」她沒等我將話說完,便開口道︰「我不能為他生孩子,若是一個不小心懷上了,我說什麼也不會再苟活于人世。」
我見她眸光決絕,便只得輕輕頜首。
出了月園。眼見著,東方已露出了魚肚白。
我垂首默默地走著。猛然間,牆角沖出一身影,將我直直擋住。
我抬起頭,正對著一雙哀痛而疲憊的眸子。
我默默繞到一側,他又擋住一側,我轉身要回至月園,他急步上前又擋住了去路。
我垂首站定,他哀哀地道︰「你連話也不屑和我說了麼?你到底要我怎樣?」
我冷冷道一句,「您是王爺,這里是王府,王爺想怎樣便怎樣。妾身累了,要回房歇息去,請王爺別擋道兒。」說著,轉過身,忙忙奔進了婉園。
蕭煦怔怔片刻,便提腳追了進來。
我跨進房里,一把將門杠住了。
蕭煦自門前默立半晌,只得悻悻地和小海子先回了雨軒閣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