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月將孩子交給念奴,拉扯著我的衣角,含淚道︰「婉姐姐快答應了罷。」
蘭筠唇角顫動,良久方輕輕道︰「婉兒別傻,我不會好了。你要是不答應,我……,我如何能走得心安?」
我哀戚痛呼,「婉兒答應姐姐,婉兒發誓,婉兒一定會讓孩子平平安安地長大。」
蘭筠眉眼一舒,拉著我與紫月的手道︰「從此,婉兒與月妹妹就是孩子的娘親了。」我與紫月含淚同道︰「姐姐放心罷。」
蘭筠轉眸望著蕭灝,蕭灝也莊重道︰「朕答應你,將我們的孩子交給婉王妃撫育,你放心,朕也一定會對孩子格外照拂的。」
蘭筠拼盡全力擠出三個字,「謝皇上!」
說完,已是奄奄一息,只得閉目凝神。半響,她又微微睜開眼,看看紫月,又看看蕭灝道︰「臣妾還有一事相求,婉兒的哥哥薄致遠是無辜的,皇上就饒恕他罷。」
蕭灝輕輕頜首,「朕知道了,朕恕他無罪。」
蘭筠翕動唇角,又擠出兩個字「王爺。」
我急急喚道︰「王爺,王爺,姐姐喊你了。」
蕭煦一把跨上來,拉住蘭筠道︰「我在這兒呢。」
蘭筠已近彌留,只斷斷續續擠出一句話,「孩子……,孩子交給婉兒,婉兒……,婉兒和孩子就拜托……,拜托王爺了。」蕭煦眼眶潮紅,道︰「你放心罷,只要本王在,本王發誓,一定會護她們周全的。」
蘭筠喉嚨一動,又喊著我,「婉兒……,婉兒……,孩子……,你決不能……,被……,被她奪去。」
我心中一震,急切道︰「誰?誰要奪去?」
蘭筠動了動嘴唇,終究再說不出一個字。她撒開手,一口氣上不來,終于離去了,只有眼角還殘留著一串冰冷的淚珠兀自流了下來。
我悲呼一句,「姐姐……。」便也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等我醒來時,已是傍晚時分。蘭筠已被奉去了登仙閣,閣里白幡飄飄,靈堂肅穆。蘭筠的父母家人皆被通知入宮來了,此時。皆在登仙閣內哭得死去活來。
我睜開雙眸。屏息回憶昏迷前發生的一切。不禁又悲痛難忍,淚如泉涌。我習慣性地喚道︰「念奴,我要起來。」
頃刻,只听沉沉的腳步聲近來。蕭煦伸手撫著我的額頭,道︰「念奴在登仙閣照看著,我扶你起來罷。」
我一看是蕭煦,猛然撲進他懷里,痛哭起來道︰「姐姐,姐姐,姐姐怎麼能就這樣走了?你讓我以後怎麼辦呢?」
蕭煦輕撫我的肩頭,柔緩說著,「蘭姐姐已經去了。你要節哀,不要把身子弄垮了,五皇子還等著你去照看呢。」
我心間一震,急道︰「孩子呢?孩子在哪兒?」
蕭煦道︰「你別急,孩子紫月抱著呢。」
我翻身下床。心知,蘭筠已然去了。我雖心傷哀痛,但決不能被哀痛蒙蔽了心智。她臨終前的那句話緊緊牽動了我的神經,她說「孩子不能被她奪走」,是誰要奪走?為何要奪孩子?這個人既然要奪孩子?那她與姐姐的死是否有關?
一連串的疑問使我不由得心神一機靈,我拉住蕭煦的手道︰「我要去登仙閣。」
蕭煦黯然道︰「你才剛醒,還是別去了,我怕你等下又哭暈過去。」
我放開他的手,固執地道︰「姐姐冰冷地躺在那里,我怎能不去陪陪她?」
蕭煦淒淒,「你好歹吃些東西再去。」說著,向著房外喊道︰「來人!」
一時,采芹走了進來,眼楮紅腫,哀哀道︰「王爺有何吩咐?」
我抬眼一看是采芹,遂喚道︰「你怎麼在這里,為何沒去登仙閣照應?」
采芹哽咽著,「奴婢來收拾小姐用過的衣物。」
我拉著采芹道︰「你是蘭姐姐家里帶來的丫頭,她平時只用你信你。你且想想,今早她是怎麼肚疼起來的,臨產日期不是還不到麼?」
采芹哀哀哭訴,「小姐一直服用柳太醫的藥,按理是不該早產的。但今日小姐早起服完藥便嚷肚月復疼痛,奴婢也一直覺得奇怪。」我神思一凜道︰「那藥還有沒有?」
采芹道︰「還有四五服沒用完呢。」
我急切道︰「那今早服用的藥渣呢?」
采芹似乎也明白過來了道︰「還在小廚房呢,按慣常服用的話,傍晚還要再煮服一次才能倒掉。」
我道︰「你快去將那些藥渣和未服用的藥全部收起來。」
采芹道一聲「是。」便急急下去了。
蕭煦拉著我道︰「你懷疑……?」
我看他一眼,「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到了登仙閣,低沉地哀樂似無數鋼針扎過心尖,使我痛得透不過氣來。
蘭筠的父母跪在靈前已是悲痛欲絕,白發人送黑發人,如斯景象,最是令人斷腸。
紫月抱著孩子也跪在靈前,我慌忙上去,跪于紫月一側道︰「孩子剛剛出生,又不足月,經不得半點馬虎,你和念奴快帶孩子回明月殿照看。」
紫月抱著孩子離開。我拉過念奴囑咐道︰「這兩天你幫著月王妃照看孩子,蘭姐姐離去時那句未說完的話你也是听見了的。你決不能讓孩子離你半步,知道麼?」
念奴沉沉點頭,「小姐放心,奴婢一定會分分秒秒守著五皇子的。」
紫月她們剛走,崔寧修與竇黛瓔並其她妃嬪便一起來到了登仙閣。
頓時,靈堂前,烏壓壓地擠滿了一群人。
崔寧修一身素服,滿目含淚,點香跪拜了下去,她身後竇黛瓔及一干妃嬪也登時嗚嗚地跪了下去。崔寧修在靈前哭訴著,「可憐的妹妹呀,你侍奉皇上三載,又辛苦誕下皇兒,眼見著就要得子晉封了,卻不想已是魂飛黃泉。本宮愧為後宮之主,沒有照顧好你,本宮對不住你呀。你就安心離去罷,本宮與竇婕妤會將五皇子視如己出,好好撫育的,你就安息罷。」哭著,俯身三拜。一干嬪妃也奉香磕頭。
崔寧修站起身子,向著一側的我與蘭筠的父母走過來道︰「本宮替太後與皇上向各位問安了,大家節哀罷。」說著,由著婁語琴攙著出了登仙閣。眾人見崔寧修離去,也登時提腳匆匆出了靈堂。
一瞬,只見竇黛瓔匆匆返身而回。她目光掃視一遍我們,遂即上前向著我道︰「孩子呢?五皇子在哪兒?」
我心間一震,道︰「多謝竇婕妤關心,孩子剛出生,經不得這樣的場面,已下去歇息了。」
竇黛瓔急道︰「我是問孩子在哪兒?此刻是誰在照看著?」
我驚異,含淚道︰「五皇子雖沒有了娘親,但他還有父皇,妾身替五皇子多謝婕妤娘娘惦記。」說著,向她福了福身子。
竇黛瓔氣急,喝道︰「我找皇上去。」
看著她匆匆前去的身影,我心間不由得慌亂成團。轉眸,蕭灝一身白色常服正立于門邊。
我慌忙上去,向著他道︰「皇上萬金之軀,怎可來此?」
他淒切地看著我道︰「她侍奉朕三載,又為誕下皇兒喪命,朕來送送她也是應該的。」
我鄭重屈膝道︰「妾身替蘭姐姐謝過皇上。皇上能來送姐姐,姐姐泉下有知一定會萬分感激的。」
他伸手扶起我,溫婉一句道︰「朕知她去了,你悲痛欲絕,但人死不能復生,你也要顧著點自己的身子。畢竟,五皇子還要等著你去照顧呢。」
我眼眶一痛,溢出淚來,「妾身謝皇上關心。妾身斗膽問皇上一句,皇上在姐姐臨終前答應過的話算數麼?皇上真同意將五皇子交給妾身撫育?」
蕭灝抬眸看著我道︰「君無戲言,朕答應蘭筠的話一定會做到的。朕會下旨,五皇子寄養于燕王府,你便是五皇子的娘親。」說著,凝視著我,半響又道︰「你也能答應朕一個請求麼?」
我疑惑道︰「皇上請講!」
他目光懇切地道︰「朕要你每隔一個月便帶著孩子進宮來讓朕看一眼,你能做到麼?」
我心間一震,道︰「皇上是五皇子的父皇,見孩子是理所當然的。只是,不一定要妾身帶孩子來,旁人帶著他來也是一樣的吧。」
蕭灝抿嘴一笑道︰「好罷,但朕更希望是你親自帶著他,這樣,朕與蘭筠都更放心些。」
我一時無語。看著他正要轉身離開時,又猛然喊住他道︰「皇上,妾身還是不放心,妾身怕有人要奪孩子呢。」
蕭灝站定腳步,轉過頭怔怔看著我道:「朕說過,君無戲言。朕是五皇子的父皇,誰敢奪朕的孩子?只要你同意朕每月看孩子一次,朕就一定會信守承諾的。」說著,轉身離去了。
靈堂上,哀樂仍在此起彼伏。
元昭六年九月二十二日,離我與蘭筠進宮整整三年零二十天。停靈五日,蘭筠最終以昭儀體制下葬于帝陵西側的鸞陵,追封「慧柔端淑傅敏昭儀」謚號。
一連幾天,我皆是食宿在宮中,除了看望孩子,幾乎所有時間都是守在登仙閣靈前。
是晚,一切結束。我撐著疲憊的身子往明月殿而來,剛至殿門,里面便傳出竇黛瓔的怒吼聲,「這賤人是在我宮中生的孩子,她死了,孩子自然得由我撫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