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已是午後時分,進了婉園,便看見蕭煦匆匆前來。
他一進屋,劈頭便問道︰「你出府去哪兒呢?怎的這會子才回來?」
我心間憤懣,只清冷地道︰「妾身沒有進宮,也未曾勾引什麼人,王爺無需像審犯人似的審問妾身吧。」
蕭煦氣急,上前怒目瞪著我道︰「你眼里到底還有沒有我,你到底要怎樣,才能對我不這麼殘忍。」
我心一痛,眼淚便流了下來道︰「到底誰更殘忍?您一次一次寵幸其他女子也就罷了,可偏偏為何還要寵幸了我的親妹妹?薄家我一人做了你的妾也就罷了,為何連我的妹妹也要做你的妾?難道我薄家的女兒只配給你做妾麼?」說著,再難抑制悲痛,傷心欲絕地放聲哭了出來。
蕭煦身子一震,上來抱住我,喃喃道︰「我該死,那時我喝醉了,我以為是你……。我沒想到她……。我對不起你!你不願我娶她,我便不娶了。你知道我根本就不想娶她。」
我止住哭聲,狠狠推開他道︰「我願不願意又有什麼用,事到如今,你能不娶麼?我今天回府去了才知道,素兮從兄長大婚之時見了你便喜歡上了你。姨娘也知道了,因此逼迫她嫁給許家公子,但她誓死不從。如今這樣,你不娶她,她要怎麼辦呢?」
蕭煦淒切地看著我道︰「那我要怎麼辦呢?我並不喜歡她,娶了她也注定要辜負她。她是你妹妹,我不忍心傷害她。」
我泫然道︰「可我更不忍心看她走投無路而做出什麼傻事。姨娘是個妾,姨娘的痛楚我如今是深有體會。她帶大素兮不容易,我不忍看她日夜為素兮懸心。所以,懇請王爺還是擇日娶了素兮罷。」說著,轉身向著寢房而去。
身後,是蕭煦嘶啞而悲涼的聲音,「若是你要本王娶她。本王便如你的意。」
素兮進府的日子定在了十日之後。婚儀辦得極清簡,一台小轎將她抬進了素閣便算了事。
至此,素兮住進了離婉園不遠的素閣,正式成為了蕭煦的三夫人。一連數月以來。素兮也不甚來婉園,除了每月的合府夜宴,我與她幾乎不曾照面。
因著素兮一事,我神情郁郁久久不得疏解,飲食一度消減了不少,睡眠也總是不安穩,身子又一日日瘦下去。蕭煦食宿婉園的日子仍舊很平凡,然而面對他,我無論如何再難做到從前的樣子,眼里心里總是冷漠多于歡喜。如斯難熬而寂寥的日子里。除了與紫月照拂蘭蘭,閑話幾句外,便總是靜坐著寫字讀書。
念奴她們一直擔心我會再次病倒,好在總算是熬了過來。
入了秋的天氣慢慢涼爽下來,我的心也似這秋涼。一日一日冷了下去。
蕭灝與蕭煦之間的爭斗漸漸成水火之勢。蕭灝派去的燕秋月初返回京中,帶回來的消息是,耿忠良已按蕭灝的旨意將可疑之人全部撤換了下去。如今,滇南軍中可謂是上下一心,無懈可擊了。因著,竇婕妤一事,竇林儒終究還是辭官歸隱了。好在他沒有投靠到蕭煦與王侍臣這邊,也並沒有唆使其他朝臣背叛蕭灝。如此,蕭灝雖失了竇林儒一人,但整體局勢上也還算安穩。
這一邊,蕭煦早前通過陸子儀送信給北地,讓南宮皓他們聯絡滇南軍一事也有了結果。趙益帶人親自到滇南一帶活動了這數月。但終究晚了一步,軍中將帥皆是耿忠良一手提任的,死心塌地只忠于朝廷,忠于蕭灝。他們油鹽不進,軟硬不吃。于是。趙益等人可謂是無功而返。
眼看著,蕭灝在滇南一帶已築起了銅牆鐵壁。南宮皓在北地一帶再坐不住,只得尋了個由頭回到京中,伺機與蕭煦再做另外的籌謀。
南宮皓打馬回到了廣安城中的將軍府。翌日,傍晚時分,他來到了燕王府。進了府門,只見小海子正在院里與小廝們修整花木。小海子見是南宮皓前來,丟下手中活計笑著迎上去道︰「奴才恭迎左將軍!」。南宮皓笑道︰「起來吧,帶我去見你家王爺。」
小海子躬身站起,訕訕地道︰「王爺不在府中呢,不過天色不早了,大概也快回來了,將軍不如進去等等,奴才到醉月樓那一帶看看去。」
南宮皓頜首道︰「你說我有急事和他說,讓他早些回府罷。」
小海子提腳急忙出了府門,一旁韓德海躬身前來道︰「如此,將軍不如到蕙芷軒中候著罷。」
南宮皓擺手道︰「不必了,你忙你的罷。雖是離京幾年,但這里還是熟識的,我四處逛逛即可,」說著,抬腳緩緩前去。
韓德海知曉南宮皓與自己主子是自小的生死交情,也便由著他逛去罷了。
傍晚時分的王府沐浴在夕陽的光輝里顯得極溫婉而寧靜。南宮皓轉過永康殿,信步向前而去,繞過幾簇茂竹修林,前邊便是蕭煦的雨軒閣。這里是他最為熟悉的,當初月池四周的柳林還是他和蕭煦一起設計栽種的。
南宮皓一面慢慢踱著,一面細細欣賞著黃昏里的柳色美景。忽然,一縷婉轉而淒清的琴音穿林度水而來。絲絲縷縷,如傾如訴,曲調哀婉,揪人心肺,令人全身不由得麻疼起來。
南宮皓細細聆听一瞬,才發覺竟是《孔雀東南飛》的曲調。他心間一抽,情不自禁地追著琴音走了出去。他不斷猜想著撫琴之人究竟是心傷到了何種地步才會撫如此淒涼的琴音。」
南宮皓沿著婉轉小徑一路前行,眼前便是一處寫著「婉園」的院落,琴音裊裊,便是從院中傳出來的。
他緩緩步入院內,瞬間,只覺天地靜默,四周除了這縷琴音再不聞其它。「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回。」如此堅貞而決絕的愛情,被這淒婉的琴音渲染得更是令人肝腸寸斷。南宮皓深深被這首曲子所震撼住了,他追著琴音一步一步踏上了鳳凰台……。
入秋以來,我便一直覺著身子懶怠。平日里,午膳過後,總要睡上二三個時辰。今日,一覺醒來,便已是夕陽西下的光景了。念奴替我略略梳妝一番,說道︰「小姐睡了這半日,不如出去走走罷,外面日頭也下去了,正好看看花呀草呀什麼的,也好醒醒神呢。」
我忽一心血來潮道︰「我的古琴呢?你去找了來,我要到鳳凰台上去撫一撫。」
自從榮渺居中失了知音,我便未再撫琴了。此時,不知為何,卻想起了琴音,想到了那日細細臨摹的《孔雀東南飛》。
念奴听我說要撫琴,高興得拉著碧春一起前去搬琴備著。
鳳凰台上斜陽一抹,微風徐徐。我對著西天如血殘陽而坐,手動音起,一曲《孔雀東南飛》便從指間飛了出去。許是如斯長久以來實在心傷,許是故事本身便是催人淚下,琴音竟是如此的不忍听聞。
念奴和碧春見我凝神撫琴,便也下去忙著活計了。
一曲下來,不知不覺淚濕琴弦,心中郁郁之氣倒是疏解了不少。
我收指勻神,正要起身。驀地,身後傳來一聲沙啞而渾厚的話音,「你為何要奏如此哀傷的曲子?」
我心中一凜,轉首望去,只見眼前這男子年紀與蕭煦相仿,臉容俊逸,神情卻是哀婉神傷的。他著一身月白色銀絲暗紋團花長袍,頭上插著羊脂玉發簪。此時,正怔怔地凝視著我,眸光驚異而深情脈脈。
我臉頰羞紅,急急起身上前屈膝一禮道︰「妾身失禮獻丑了,只是公子是……?」
男子尷尬回轉神來,伸手虛扶一把道︰「在下南宮皓,是王爺的摯交好友。姑娘是……?」
我常听蕭煦說過南宮皓,知他就是與蕭煦一起北上督戰的結交兄弟。于是,溫婉含笑道︰「妾身薄氏婉兮見過將軍,妾身常听王爺說起將軍,只是不知將軍這會子來到婉園是為何事呢?」
南宮皓心里一震,想著,眼前這名如空谷幽蘭,風姿卓約的女子便是皇上賞賜于蕭煦的「婉王妃麼」。他抬眸看著我,訕訕一笑道︰「我是來找王爺的,他還未回府。我便四處閑逛著等候他,不曾想听到了婉王妃的琴音,于是便踏音而來了。」
我抬眸輕笑道︰「妾身拙計,讓將軍見笑了。」
南宮皓上前一步,凝視著我道︰「《孔雀東南飛》雖是哀傷的曲子,但經你的手彈奏的卻不止哀傷,更是心痛。」
我低下如鴨翅般的睫毛,眼眶一酸,涌出淚意道︰「妾身本想彈奏出淒婉美麗的情韻,但或許曲通心境罷,不曾想悲傷終究是多了些。」
南宮皓低眉凝視住我道︰「為何悲傷?王爺對你不好麼?是不是因為你是皇上賞賜給他的妃子,他便對你心存偏見?」
我驀然抬首,正撞上他如霧的眸光。他痴纏住我的眸子,怔怔凝視一瞬,嘆道︰「你雖是皇上賞賜給他的,但你愛上他了,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