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道一句,「你到底是我的人還是他的人了?」
念奴見我鐵了心腸,對他只是漠不關心,便只得唏噓地下去了。
東方大亮之時,蕭煦被水泡腫了的手在淤泥中抓住了一根細長而滑膩的東西。他抬起手,女敕白的玉質若隱若現地映入了他的眼底。他驚喜地將用衣衫擦去淤泥,眼前正是苦苦尋了一夜的海棠白玉發簪。
他緊緊握住簪子,直起腰身喜極而泣地喊道︰「找著了!找著了!」
小海子奔上來,正要開口向蕭煦道賀,只見蕭煦身子一癱,直直地就要倒進淤泥里。小海子急急伸手摟住蕭煦,驚呼道︰「王爺,王爺。」
蕭煦急了一夜,累了一夜,被冰涼的池水浸泡了一夜,此時,已徹底地暈了過去。
雨軒閣內。
王雁桃和孟雅宜等人圍在床榻邊啜泣不已,小海子領著太醫李銘輔慌忙前來,屋外一干丫鬟小廝齊齊站了一排等候吩咐。
蕭煦臉色蒼白,嘴唇青紫,硬挺挺地躺在衾被里。右掌中緊緊攥住了那枚海棠白玉發簪,任憑王雁桃和孟雅宜如何使勁也不能將發簪從他手中取走。
李銘輔查看一回,轉身向著王雁桃道︰「回夫人,王爺濕氣攻心又寒氣凝體,恐怕一時半會兒是醒不過來了,奴才先為王爺開了方子,再施針祛濕,以觀後效罷。」
王雁桃端然答道︰「有勞李太醫了。」說著,轉身溫柔凝視著榻上的蕭煦,咬牙道︰「若是王爺有個好歹,我定要撕碎了那狐媚賤人。」
接下來的幾天,王雁桃一聲令下,我縱使心憂如焚,也不被允許靠近雨軒閣半步。李銘輔吃住在了雨軒閣中,然而,無論多少藥下去。蕭煦仍舊只是臉色蒼白,唇瓣青紫地躺在榻上,絲毫未見醒過來的跡象。
這一日已是蕭煦昏迷後的第五天,一大早。太妃尤憐薇和丞相王侍臣雙雙駕臨雨軒閣。尤憐薇看見蕭煦這般光景早已慌得癱在了榻前不住地哭泣著,王侍臣也面色憂慮地自榻前一面勸撫尤憐薇,一面吩咐了太醫好生照看著。
我自婉園也是寢夜難安,時刻懸心,紫月前去探了幾次,回來皆是神色哀戚,淚流不止。
午膳過後,我又急步到了雨軒閣。小海子守在門邊,看著我前來,慌道︰「太妃在里面呢。婉王妃還是不要進去的好。」
我低眉說道,「不要緊,你先下去罷。」
我輕輕進了寢房,只見太妃正歪在榻前的貴妃椅上眯著眼楮。蕭煦仍是靜靜地平躺在榻上,一眼望去。直挺挺的,了無生氣。我心間一痛,抽泣出聲,一把撲上去,撫著他有些冰涼而瘦削的臉頰。
太妃醒過神來,定楮看是我,猛地站起身子上來。揚手狠狠地摑在了我的臉上,厲聲道︰「你個賤人,煦兒被你害成這樣,你還有臉前來。」
我淚流滿面,哽咽著道︰「妾身有罪,請母妃責罰。」說著。撲通跪在了她面前。
她轉過身子,冷冷道︰「你何止有罪,你簡直該死,為什麼躺著的人不是你呢?你到底做了什麼,害得他拋下我和妻兒不顧。連性命也不要了。」
我深深自責,愧疚不已,連連磕拜道︰「母妃息怒,王爺一定不會有事的,妾身不會讓他有事的。」
尤憐薇驀地轉身,凝眸冷冷看著我道︰「母妃?你也配叫我母妃。你不過就是皇上賞賜給煦兒的一件東西罷了,若不是你妖媚惑主,惹得皇上也對你垂涎三尺,你以為煦兒真會在意你麼?煦兒與雁桃夫妻恩愛是眾所周知的,如今又添了雅宜嬌麗可愛,煦兒對你不過是男人的佔有欲使然罷了,你明白麼?」
我心尖刺痛,幽幽磕拜道︰「太妃的話,妾身听明白了,妾身日後定然謹記自己的身份,好好伺候王爺便是了。」
尤憐薇道︰「下去罷,我不想看見你,好好在婉園閉門思過吧。」
我行禮,含淚退出了雨軒閣。
接下來的幾日,宮中的太醫來了一撥又走了一撥。雨軒閣中不分晝夜,丫鬟小廝輪番穿梭進出。王雁桃孟雅宜和素兮紫月也輪流在榻前陪守著,尤憐薇身子垮了下來,只日夜歇于寧馨堂中等著蕭煦醒過來的消息。
然而,又是五日過去了,蕭煦喝下去的藥仍是像流入了大海,絲毫不見起效。眼見著十來日就這樣過去了,宮中的太醫已不再前來診脈,只留了李銘輔每日愁眉苦臉,神思悲傷地來瞧一瞧,遂即搖搖頭,便頹廢地離去。燕王府上下一派靜穆,連王雁桃她們心里也早已不抱了希望,只等著蕭煦這一口氣斷了也就罷了。
這一日,午膳過後,念奴前來哭道︰「听說王爺昨晚便高熱不退,李太醫說怕是這兩日就要去了,這可怎麼得了呢。」我腦中轟沉,怔怔地睜著兩只潮濕的眸子道︰「他去了,我也跟著他去。」
念奴轉身默默抹著淚兒,迎面,南宮皓挑簾進來。南宮皓知道蕭煦昏迷,一連這數十日也是日日進府來,焦急如焚,擔憂慌亂不已。念奴向著他行了禮,便默默下去了。我抬眸淒淒道一聲,「將軍來了。」
他上前坐下,定定注視著我道︰「你真要這樣見死不救了?他去了,你也跟著他去,你們都去了,那活著的人要怎麼辦呢?」
我抬眸,淚濕雙頰,不解地道︰「將軍如何說妾身見死不救?妾身多想像華佗在世,能讓他醒過來呢,妾身恨不得躺下的是自己。」
南宮皓低眉緩緩道︰「我听小海子將你們的事說了個大概,他傷心自責扔棄了那枚玉簪,更痛心疾首你要與他決絕,他這樣昏迷不肯醒來,只怕是傷心欲絕,自求毀滅了。解鈴還須系鈴人,眼下能救他的人除了你恐怕再沒有第二人了,你不救他,豈不是見死不救麼?」
我心中大痛,一把抓住南宮皓的手,急切道︰「不,妾身要救他,妾身不能看他就這樣去了。」
南宮皓泫然,哀婉地撫著我的手道︰「我就知你不會這樣丟下他不管,他昨晚發起了高熱,說明體內的濕寒之氣正慢慢地發散出來,你今晚好好陪他一夜,他雖昏迷著,但我相信他能感知到你,你知道該怎麼做的。」
我流淚默默頜首。
是晚,正值紫月陪侍在榻前。戍時剛過,我便進了雨軒閣。到了屋中,我向著紫月哀求道︰「今晚讓我陪陪他罷,我怕他……。」說著,已是哽咽難言。
紫月輕輕攬著我道︰「我早等你這句話了,她們不知道,我卻是極清楚的,王爺不肯醒來,只怕正是在等著姐姐前來呢。」她說罷,深深看我一眼,拉著秋雪出了屋門。
念奴上來,將我輕輕推至蕭煦的榻床前,便默默地下去了。
我滿心疼痛地看著榻上的人兒,往日那般的驕橫霸道,粗蠻不講理全然消失了,連同唇畔那抹總是似有若無的輕薄笑意也再看不見了。留在我眼前的只是一張白得有些滲人的臉孔,靜靜禁閉的眼眸有些凹陷了下去,緊抿的嘴唇帶了幾分倔強似的要告訴我們他不願醒來。我挪動癱軟的雙腿,一把撲在了他身上,喃喃地數落著他道︰「你要裝死麼?明明是你對不起我,你娶了一個又一個女人,你對她們好,你說你更喜歡她們。你整日只會對我發火,撒橫,你一次又一次誤會我與別人好。那日,你還將我的定情信物玉簪扔棄了。你扔了便扔了罷,又何苦巴巴地尋了回來。你將自己弄成這樣,是成心要折磨我,讓你母妃好更討厭我,奚落我是皇上賞給你的禮物是麼?你是成心要弄死自己是麼?好吧,我告訴你,你若是死了,我便正好進宮找皇上去。你今日死了,我明日便進了合歡堂伺候他去。你不是最看不得我去找他麼,如此,你最好醒來,日日守著我,看著我,否則,我不僅魅惑皇上,我還要魅惑你的好兄弟南宮皓去。」說著,緊緊摟著他嗚嗚地哭著。
他仍是一動不動地直直躺著,我抬手撫過他的額頭,只覺滾燙炙手,再模模他的手腳,卻是冰涼寒人。我心間驚懼,驚急間腦中轟然滾過兩個字「叔父」。
我身子一震,向著門口喚道︰「念奴,你和小海子去請叔父進府來。」
念奴慌忙進來,遲疑一刻,道︰「小姐是想讓二老爺為王爺診治麼?可是太妃那兒……。」
我急道︰「不可驚動任何人,你和小海子悄悄去悄悄來,萬事由我擔著。」
念奴應承,轉身下去了。
榻上,蕭煦兀自昏迷著,我月兌下鞋子,鑽進了他的衾被里,將他的身子緩緩抬起靠在了我的懷里。我自他身後緊緊擁住他,不停地揉搓著他的手指,輕吻著他的耳畔,柔柔地喚著,「煦,我知道你不會舍得丟下我的,你不能看著我伺候別人,是不是?但若是你死了,皇上一定會把我奪了去的,到時,我可要怎麼辦呢?我不喜歡他,我只喜歡你,自從你飛馬擄了我,我便是你的人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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