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侍臣老淚橫流,抽噎道︰「凡是來為她診治的人都說她是中毒,但到底是何毒皆又都辨不出來,王爺不覺得奇怪麼?自從前翻中毒之後,她在飲食起居方面格外謹慎。按想,那人要再下毒也不是易事。今日,不過大半日而已,她就命喪黃泉。老臣已查問過了,她晨起之後並未服食東西,也未出玉清堂便倒下了。見毒物並非來自食物,好好的,怎麼就能中毒呢?」
蕭煦放下手中剪子,一把坐于王侍臣身旁,泫泣道︰「本王知道,母妃辭世,丞相之痛不亞于本王。本王心中清楚,母妃死于非命,他是最大的嫌犯。他奈何不得我們,便對母妃下手。眼下,母妃的後事最大,本王定會查明真相,弒母之仇不報,本王誓不為人。」說著,眸光凶恨。
四周有片刻的靜謐。遂即,王侍臣一把握住蕭煦的手道︰「老臣這一世為她生,也為她死。老臣願與王爺一起查出凶手,若不為她報了這枉死之仇,老臣來世有何面目再見她。」
我心中麻亂,叔父知道尤憐薇所中之毒卻隱忍不言,碧海雲天稀世罕見卻偏偏被她所觸踫了。誠如叔父所言,她定是被謀害致死,且凶手非常人。能得到這奇毒並將深宮太妃害死的人,天下能有幾個?宮中能有幾人?思緒至此,耳邊是蕭煦與王侍臣悲痛而憤恨的對話,想著,難道真的是他?是蕭灝下手殺害了尤憐薇?若是果真如此,弒母之仇,亡愛之恨,真相大白之時,必是蕭煦與王侍臣出手之刻。看來,兄弟殘殺,真是避無避了。
許是跪得久了,腦仁一痛,一陣眩暈涌上心頭。我輕輕喚道︰「念奴。我有些累了,你扶我起來。」
念奴攙著我站起身子,蕭煦看我一眼,痛惜道︰「夜深了。你到後房歇會子吧。」我默默頜首,由著念奴扶著往後房來。
輾轉榻上,耳邊仍是叔父的話語,「碧海雲天是一種花,花形似玫瑰,顏色翠綠,肌膚觸之即毒,毒之即亡。」尤憐薇不喜歡香花,自己斷斷不會栽種這種花。那這花只能是旁人送給她的,她不知花有毒。用手觸踫了,結果就中毒了。是的,或許就是這樣的。但一大早,是誰送了這花給她呢?這花現在又在哪里呢?思及此,我再躺不住了。一骨碌從榻上起來,忙忙奔至尤憐薇的寢殿。目光搜尋一遍,寢殿之中並未看見任何花木。
念奴見我不歇息,只到處亂跑一氣,不由得急道︰「深更半夜,小姐累了一天,不歇著。反倒到處閑逛什麼呢?」
我知事關重大,不敢與念奴言明,只得借故說睡不著,想四處看看。念奴陪著我將長殿里里外外走了一遍,凡是能看得到的地方都查看了,並不見有什麼像叔父口中說的碧海雲天的花木。
折騰一翻。已是天色大亮。我借故想要出門透透氣,拉了紫月又將長殿外的宮苑查看了一遍,仍是未現碧海雲天的蹤影。轉念一想,不禁暗自嘲笑自己竟是痴傻得緊,凶手將尤憐薇毒倒。一定會毀滅證據,哪里能再將碧海雲天留在長殿中呢。
蕭煦見我一晚未眠,又四處閑逛,不由得叮囑我一翻道︰「事務冗繁,我也無暇顧及你,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別累著了。」
我見他不過一天一夜而已,但喪母之痛何其沉重,況且尤憐薇還是那般死狀,他在傷痛之余還承受了多少不甘與怨恨。眼見著,他已是筋疲力竭,極為憔悴的。我心中竟萬分疼痛與不忍。我上前執起他虛軟的手,溫婉道︰「母妃已駕鶴西去,王爺也該顧惜點自己的身子。接下來,還有很多事情要王爺處理呢。」
蕭煦淒然注視著我,似有意無意地道︰「是有很多事等著本王去辦呢。弒母之仇不共戴天,本王會讓謀害母妃的人血債血償的。」說著,從我身側默然而去。
是日午後,我于長殿中再呆不住了。尋了個由頭,獨自出了永宮往清心殿而來。我要當面問問蕭灝為何要用如此毒計謀害尤憐薇呢,說到底,她不過是一久居深宮的婦人而已。即便是蕭煦圖謀不軌,但也不能罔顧人的性命,用此奇毒,令人七竅流血而亡。
午後的清心殿中安逸靜謐,魏子曹正侍奉蕭灝于合歡堂里淺臥歇息。小夏子進去為我通報一回,蕭灝斂容整裝,笑盈盈地向著我走了過來。
我屈膝見禮過後,他拉著我溫情脈脈地道著,「昨晚守靈累壞了吧,有沒有歇息會子呢?要不要到里面躺會兒?」
我抬首,怔怔地看著他若無其事的樣子,千言萬語堵在心間卻又不知從何開口。他感覺到了我的異樣,呵呵笑著道︰「怎麼了?為何如此這般看著朕呢?」
我回過神,默然一瞬,道︰「妾身前來就是想冒死問皇上一個問題。太妃為何會突然辭世呢?想必皇上也已有耳聞,她是因中毒而亡的罷。」
蕭灝有些愕然,遂即淒婉地道︰「太妃為何會突然辭世,朕怎麼會知道呢?他中毒而亡,朕也甚感蹊蹺。你如此質問朕,是懷疑朕毒害了她麼?」
我抬眸凝注他,道︰「皇上有麼?皇上與王爺雖各懷心思,但太妃既無權威也不涉政務,皇上為何要毒害她呢?」
蕭灝臉容一動,痛道︰「你已篤定是朕毒害了他?朕在你心中果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我心間抽動,泫然道︰「妾身並不願相信是皇上做的。但她貴為太妃,又是在宮中,如若不是您,還會有誰能膽敢這樣做呢。」
他猛一上前,緊緊拽住我的手,咬牙道︰「若朕對你說她的死朕與你一樣疑惑,你會信朕麼?朕是怨恨老六,恨他奪了你,恨他有不軌之心,但朕還不至于狠心到要殺他母妃。」說罷,放開我的手,只一雙深潭樣的眸子怔怔凝注我的。
我的身子驀地一陣顫抖,眼眶酸澀一片,淚珠滴了下來,竟無端地相信了他的話。他上前一步,攬住我道︰「別哭了,朕沒有毒害她,你別怪朕好嗎?」
心間疼痛難忍,淚水濡濕了他的前襟。我哽咽道︰「妾身不是怪皇上,妾身是害怕。太醫們都說太妃是中毒而死的,我怕王爺他……。」
蕭灝手臂一緊,將我擁至懷里,打斷我的話道︰「你是在為朕擔心麼?你擔心他加恨朕毒害了他母妃而報復朕是麼?朕問心無愧,他要怎樣便怎樣,朕沒事的。你別哭了,哭得朕心都要碎了。」說著,俯下頭親吻我的絲。
我駭然,一把推開他,抹干淚水,道︰「妾身沒事了,皇上保重罷。」說著,轉首,匆匆跑出了清心殿。
一路上,蕭灝的話不絕于耳。從他那般神思言語來看,尤憐薇的死或許真與他無干,如此,那又會是怎樣的真相呢。
回至長殿,哀又起,蕭煦與王雁桃等人皆在玉清堂里哭靈。我垂首走了進去,在紫月身側悄悄跪拜了下去。紫月暗自在袖里握住我的手,轉眸看我一眼,輕輕道︰「王爺剛剛問及你了。」我微一頜首,遂即伏身哀泣起來。
半響,曲畢。蕭煦攜了王雁桃起身,我與紫月也相挽著站起來。蕭煦轉首,看著我道︰「你剛剛到哪兒去了?尋你不著。」
我若無其事,回道︰「幾日不見蘭蘭,妾身抽空到皇後娘娘那兒看了一眼蘭蘭。」長殿中雜亂,前日里,崔寧修差人來將蘭蘭接去了鳳儀宮中小住。我與蕭煦回報了,他也甚是歡喜同意。
蕭煦淺淺應道︰「原來如此。」
停靈數日,每日里皆是忙于哭靈,守燈,添蠟,燒紙等事。
這一日,已是尤憐薇逝後第八日了,還有七日便是殯的黃道吉日。晚間,用過膳後。我忽覺有些惡心反胃難受,便想躲至後殿歇息。經過尤憐薇的寢殿時,無意間听見蕭煦與王侍臣在里邊談話。
我駐足細聞,只听蕭煦道︰「還有七日,母妃便要被奉入梓宮了。長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查過幾回了,仍是一點線索也無。若不是人為陷害,母妃又怎會一大早無端中毒身亡,若真是人為陷害,又怎會一點痕跡也無呢?丞相覺得問題到底出在哪兒?」
王侍臣話音顯得頹廢而蒼老,沉沉道︰「太妃必是被謀害了的。只是,此人手法高明,讓人一時難于查找出真相罷了。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太妃晨起並未出門,也未見過什麼人,老臣想還是得從殿內貼身的人查起。這事王爺不妨交由夫人去辦,夫人行事細心,讓她多從幾個丫鬟奴婢入手。」
蕭煦沉吟一瞬,答道︰「丞相所言甚是,本王等會子就去和雁桃說。」接著又道︰「前翻揚東之事斡旋得如何了?趙將軍是否願意與我等北上起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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