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煦一時尷尬不已,只悻悻地望著我無語。
我接著道︰「說起那個小火爐,還是蘭筠姐姐送給妾身的。妾身記得,那時也是冬寒料峭的時節,蘭姐姐初次侍寢被晉了容華後第一次來常寧殿看妾身,姐姐帶了許多東西來給妾身和月妹妹,臨走時,她將火爐交給妾身說,這個你拿著,你素日最怕冷了。後來,她還讓采芹給我們送了許多銀炭來,整個寒冬里,我們就只靠著她給我們送來的炭度日罷了。」說著,我已抑制不住地淚濕了雙眸。
蕭煦過來輕攬著我,道︰「看你,好好的,怎麼就哭了?」
我抬眸看看蕭煦和素兮,淡淡一笑,道︰「又想起蘭姐姐了。」說著,向著素兮道︰「二妹進屋里說話罷,這里站著怪冷的。」
素兮道︰「不了,我過來就是想告訴一聲長姐,長姐快要做姨母了呢。對了,那火爐,等會子我讓紫鵑送回來給長姐罷,長姐怕冷,自己用著就好了。」說著,轉眸向著蕭煦柔柔一笑道︰「妾身有些累了,王爺扶妾身回素閣罷。」
蕭煦看我一眼,遂即又轉眸看著素兮道︰「好吧,我先扶你回屋去罷。」
蕭煦攙扶著素兮慢慢前去,四周還殘留著早些天積下的斑駁雪花。草地上,枝丫上,屋脊上,一塊白,一塊黑的,看得人有些眼花。我鼻尖一酸,原來心口上也早已是一片斑駁。
念奴上來扶著我道︰「小姐,你看她那得意樣,不就是懷了個孩子麼?值得那般炫耀麼?王爺也是的,送了個那麼漂亮的手爐給她,難怪她要飄上了天。」
我心里更是酸楚難受,淡淡說了一聲,「等會子,你去她那里把我那個小手爐取來,真後悔那天沒听你的。怎會那般沒頭沒腦地給她送那個呢。」
又過了三天,便是一年一度的除夕之日。因著尤憐薇新逝,燕王府中除了除塵掃灑,並無增添其他的紅綢彩燈。蕭煦早已讓王雁桃下話來。一干主子奴婢穿戴雖是新的,但顏色到底也是尋常的淡雅罷了。
畢竟是除舊迎新之喜,裝扮上雖是一應的素簡,但除夕夜宴仍是極豐盛的。
夜幕落下,掌燈時分,蕭煦攜了王雁桃早早地在飲翠廳的雲龍捧壽大圓桌前坐了。
按著每月的合府夜宴的位置秩序,我與紫月也各自坐了下來。丫頭們將一應菜肴糕點上齊,蕭煦舉杯道一聲,「辭舊迎新,事事如意。大家一起舉杯吧。」
舉杯過後,各自的丫鬟上來為自己的主子舀湯備菜。小海子與念奴自一旁上來,小海子自上首為蕭煦斟酒。念奴拿起我面前的小花碗正要為我盛紅棗乳鴿湯,素兮用眼神瞥了一旁的紫鵑,紫鵑搶在念奴前將整個大湯罐一把端至素兮面前道︰「三夫人。您有孕在身,李太醫特特說了,您氣血有些虛弱,這紅棗乳鴿湯正好補血益氣,您得多喝點。」
素兮美目含笑望一眼蕭煦,盈盈道︰「乳鴿湯雖好,我也極愛喝。但你也總得留著些給大家一起嘗嘗吧,怎的這麼沒規矩呢。」
紫鵑狹長眸子一彎,道︰「夫人不喜油膩,二夫人不喜鴿子氣味,至于婉王妃和月王妃也總不會與你這個孕婦爭吃食罷。」說著,轉眸向著我又道︰「婉王妃。您說是吧?」
我淡淡含笑,道︰「紫鵑丫頭說的極是,三夫人辛苦懷孕,不日就要為燕王府添小王爺了。眼下,三夫人是整個王府里的重點保護對象呢。別說是小小的乳鴿湯,就是天鵝肉,我與月王妃也不敢與你分半勺呢。」說著,丟下手里碗筷,站起身子,向著蕭煦盈盈鞠一躬,道︰「妾身吃飽了,王爺與各位夫人慢慢吃罷。」
念奴眼明手快,為我挪開身後的黑漆玫瑰靠椅。
蕭煦飲下一樽酒,望著我道︰「這才剛剛動筷子,你怎麼就吃飽了呢?」
我道︰「妾身確實吃飽了,妾身先回婉園去了。」說著,攙著念奴向著飲翠廳外走去。走出沒幾步,只听見身後是紫月的聲音,「王爺,妾身也吃飽了,外面天黑路滑,妾身與姐姐一起回去了。」說著,是拉開椅子的聲音。
出了飲翠廳,我止住腳步。不過一轉眼,紫月攙著秋雪走了過來。
我含笑道︰「你怎麼也不吃了?那一大桌子的美味,沒的白白撐壞了旁人。」
紫月深深看我一眼,笑道︰「姐姐都不吃了,難道還要留著我在那里惡心不成。」
我與紫月由著丫頭們攙著緩緩向著婉園走去。暗沉沉的天幕透不出半點星光的影子,王府各處的宮燈熒熒地閃著渾濁的光芒,我長吁一口氣,心肺間頓時舒坦了許多。飲翠廳里大概正是粉臉含翠,笑語盈盈的罷。素兮剛有孕便這般輕狂,我心知,王雁桃和孟雅宜雖是仍對她笑語相迎,但人心詭譎,誰又知道她們是真心還是假意的呢?今日,素兮這般對我,看在爹爹和姨娘的面上,我終究是以忍耐的。但若是換了旁人,該要怎樣才能咽得下這口氣。
紫月驀地伸出手挽著我的,輕柔地道︰「不過一碗乳鴿湯,她這般肆意輕狂,全不將你們的姐妹親情放在眼里,真不知她是怎麼想的。」
我慨嘆,「人心隔肚皮。誰又知道呢?她整日里和她們兩個夫人在一起,只怕是攀著比我這個親姐姐更體面的高枝了。在這個王府里,我們說到底只是一件禮物罷了,王爺喜歡了,便捧在手里,不喜歡了,就盡管丟棄一旁。」
念奴自一旁插嘴道︰「王爺真是的,寵得她都快要飛上天了。不就是懷了個孩子麼?至于成這樣,婉園他都有十來日未留宿了。」
紫月暗暗握緊我的胳膊,我深知她的意思。蕭煦膝下至今只得了蕭韜一個兒子,如今,素兮有孕,他自然是寶貝得緊了。
我淡淡一句,「要怪也就只怪自己的肚子不爭氣罷了。」
我回至婉園,和紫月閑坐一刻,紫月抱怨天冷地冷的,只道是要窩進棉被里去了,便回了她的月園。
夜開始沉靜了下來,窗外似乎又開始下起了沙沙作響的雪子。我攏著小手爐也窩進了棉被里,只隨手拈了一本《府詩集》瞧著。念奴和碧春守在我的寢房里,圍著炭盆在塌下玩抓鬮刮鼻子的游戲。
我讀了會詩,只覺眼皮沉沉,哈欠連連,困倦不堪。念奴和碧春上前來,念奴道︰「小姐就困了?今晚要守歲呢,不能睡呀。」
我懶懶道︰「年年守歲,也沒見我得多大好。今年就不守了,看能把我怎麼樣。」說著,解了外衣,蒙頭躺了下去。
適時,只听門上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碧春上去開了門,門外是綠荷的聲音,「婉王妃睡下了麼?王爺來了呢。」
碧春轉首向屋里瞅了瞅,道︰「剛躺下,我看看睡著了沒有?」說著,走至我的寢榻邊輕輕道︰「王妃,王爺來了呢。」
我自棉被里道︰「告訴綠荷,就說我睡了。」
碧春返回至門邊道︰「婉王妃已睡了,你告訴王爺有什麼事明天……。」
「這麼早就睡了,不打算守歲了麼?」碧春話未說完,蕭煦已進了屋子。
念奴和碧春齊齊行下禮去,道︰「王爺吉祥!」
蕭煦道︰「起來吧。」說著,又向著念奴道︰「你家小姐吃東西了麼?」
念奴低眉,「沒呢,直說不餓,什麼也沒吃就睡下了。」
蕭煦道一聲,「知道了,你們下去罷,本王今晚宿在這里。」
念奴和碧春慌忙出了寢房。
蕭煦走至寢榻邊,輕輕道︰「本王知道你並未睡著,你別蒙著被子了,憋不憋的慌?」說著,伸手拉扯著我的棉被。
我拉下被子,冷冷道︰「妾身身子不舒服,王爺還是到別的地兒去睡罷。」
蕭煦自寢榻邊沿坐下,道︰「本王知道你又在生氣了,不過就是一碗乳鴿湯麼?本王知道你愛喝,但素兮有孕,且她又是你的親妹妹,你何必與她計較呢。明日,本王再吩咐廚房專門為你炖一只便是了。」
我清冷地將頭撇向一邊,淡淡道︰「妾身哪里敢和她生氣,她如今是王爺最最心尖上的人呢。過不了多久,她便要為王爺誕下小王爺了,到時,別說是乳鴿,就是天鵝,仙鶴,只要她想要,誰還能說半個不字呢。」
蕭煦輕輕掰過我的身子,注視著我道︰「她身懷有孕,本王是多寵了她些,但你知道,本王皆是看在孩子的面上罷了。」說著,將我摟進懷里,呢喃道︰「我知道,她有了孩子,你多少有些不高興。我也沒想到,她能這麼快便有了孩子。其實,我最最盼著的是,你能懷上我的孩子。你知道,我是最愛你的,也自然會最愛我們的孩子。今晚你為著一點小事,當著我的面離宴而去,一點東西也不吃,你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子,我們幾時才能有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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