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至少在表面上,張讓還是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當下又裝作閑聊一般地問道︰「那興邦就說說你自己的想法,你畢竟是帶兵的武將嘛。」
張揚裝作猶豫了一下,道︰「侯爺這可是在為難張揚了,在下現為北軍校尉,實在不太方便做評價。」
張讓听了,似乎剛剛才想起來,忙笑著道歉道︰「你看你看,本侯倒還忘了這一節,不談了不談了。」
兩人又聊了幾句,張讓眼珠一轉,忽然嘆道︰「唉,如今做事難啊!現在天下不太平,官軍又積弱已久,屢戰不勝。本侯見皇上日夜憂心,便想為國分憂,改革兵制,籌建新軍,不想朝中盡多目光短淺只知爭權奪利之輩,還以為本侯是要趁機搶奪兵權。哼,本侯侍奉皇上,盡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要那些個兵權有什麼用?便是建了新軍,還不是要交給能真正懂得帶兵之人來指揮。唉,既如此,這新軍不建也罷。」說著,張讓臉上還露出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
張揚見狀,心里暗暗冷笑,臉上卻是一副感動的樣子,勸道︰「侯爺也不須如此傷感,侯爺一心為國,皇上自是知道的,其他人說什麼又何必理會,不過呢,以在下的經驗,建新軍並不是件簡單的事,沒有合適的軍官,沒有良好的訓練,短時間內根本很難有什麼戰斗力,就算倉促建了起來,恐怕還不如北軍呢。」
自皇帝再次破格提拔張揚後,張讓就暗暗留上了心。對于象他那樣宦官出身完全寄生在皇權上的權勢者來說,皇帝的任何自立的傾向都會讓他感到不安。當然,這麼多年來,他自認對皇帝的控制還是頗有成效的,倒也不信皇帝真能月兌離自己的掌握。
不過,他也非常懂得「小心駛得萬年船」的道理。這次策劃建新軍有兩個關鍵,一是能否建立,二是誰來指揮,前者離不開皇帝的支持,後者又要防止包括皇帝在內的其他勢力中間橫插一杠。
而皇帝若是要選蹇碩那樣的草包的話他根本不放在心上,甚至樂觀其成,畢竟自己手中也沒有什麼特別合適的人選,而控制蹇碩對他來說並非難事。但若皇帝選的是眼前這位態度曖mei的年輕人那就不一樣了,所以他剛才一番話中其實就隱含了試探的意思。
然而,張揚居然公開表示不看好新軍的前途,這讓張讓不禁有一腳踢在空處的感覺。難道自己真是疑心太重了?難道皇帝對這個年輕人的提拔只是一時的心血來潮,就象他以往一直做的那樣?
狐疑地看了張揚一眼,張讓不死心又試探道︰「那不如就由興邦來擔任指揮,以興邦練兵的能力想必定能練出一支虎狼之師來。」
張揚笑道︰「侯爺過譽了,在下雖對練兵有點心得,但這新軍指揮畢竟責任重大,可不是在下能擔當起來的。」態度顯得非常地堅決。
張揚頓了頓,又道︰「依在下看來,就算要建新軍,也一定要選個德高望重之人來擔任統帥,比如趙侯爺,或是賦閑在家的皇甫將軍,又或者干脆在北軍中找一個。」
對張讓來說,趙忠自然是首選,不過顯然難度很大,至于皇甫嵩因為屬于士林派,好不容易奪了他的軍權,自然萬萬不能再讓他有機會復出,而在北軍中找,等于是給何進送禮,所以張揚的建議其實等于沒說。
不過,既然張揚對新軍指揮權興趣不大,看來似乎倒可以利用一下,張讓心里頓時暗暗盤算了起來,嘴上卻不閑著,將話題遠遠扯了開去。
又聊一會兒,張揚找了個借口告辭,張讓假意挽留了幾句,親自送出了府門。
不提張讓回到內堂細細盤算,單說張揚離了張府,頓時心中一暢。
不管張讓最終是否消除了對自己的戒心,至少這次正面交鋒,張揚自覺並沒有落在下風,這使他頓時信心大增。而且通過這次見面,至少得到兩條有用的信息,一是張讓確是真心想建新軍,二是張讓手中並沒有什麼好牌。對于張揚來說,這其實已經足夠了。
回到家中,張揚想起了盧植的邀請,便早早地就開始讓兩個新得的侍女替自己整裝打扮。
豪門士族對衣裝禮儀的講究很多,張揚想給盧植留個好印象,但這方面,張揚其實也是所知有限,典韋他們更是粗人一個,那兩個來自宮廷的侍女倒是幫了張揚的大忙。
當日張揚心中有事未及細看,今日就近一看,倒確是兩個小美人。尤其是那個叫阿黛兒的異族少女,金發雪膚,別有一番風情。另一個叫珠兒的,據說原是荊州一個小官的千金,長得嬌小玲瓏,且頗通文墨。
張揚本非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來到這個世界後耳濡目染,對也並不抱什麼排斥的心理。當然,他現在要應付的事情很多,而且本能上他還是保持了一定的戒備心理,所以也就止于嘴上調笑幾句而已,到以後有機會在嘗嘗。
整裝打扮完畢,張揚出門登車前往盧府。張揚為了更能顯示自己的形勢粗鄙,專門乘坐了皇帝賞下的羽車,招搖過市的向盧植府中而去。
到了盧府,見盧府管家早已等在了門邊,典韋一報上名號,管家忙恭恭敬敬地將張揚一行迎了進去。
盧植雖算得上是清官,家中人丁也不旺,但畢竟是大族出身,宅子倒也顯得頗有氣勢。
到得內堂,盧植已經迎了出來。見面朗笑道︰「賢佷倒是守時的緊啊。」
張揚笑著施禮道︰「盧伯父見召,小佷敢不守時嗎?何況,以盧伯父之好酒如命,這回準備的定非凡品,微揚實已是按捺不住了呢。」兩人一齊大笑。
登堂入室,內廳里早已到了數人。張揚略掃了一眼,其中象太尉馬日殫、太僕黃琬、司隸校尉張溫、右將軍袁隗都是曾在見過面的,唯有一個面容消瘦的中年人還是初次相見。
雖只是匆匆一瞥,而且對方一身文官士人打扮,張揚卻憑直覺知道他定是一位久經戰陣的武將。這倒不光是因為那人後背硬挺,坐的是標準的軍姿,更因為對方身上不時傳來的一股肅殺之氣。這種氣息非常微妙,非久經戰陣,有過浴血殺人經歷的人是感受不到的。顯然對方也同時有了感應,細長的眼楮開合間,一道精光朝著沈塵掃了過來,一瞬即逝。
他究竟是誰呢?
張揚沒空細想,趕緊搶上一步向眾人一一行禮。
以在座眾人的身份官職,若是面對當日初到京城的那個張揚,就算坐著不動也不算過份,不過現在的張揚可是皇帝的紅人,而且多少也是個紫綬金印的侯爵(雖然是最低的一級),所以大家也都紛紛起身還禮,說話應答的語氣也自然跟著大不相同,就算是對張揚一直沒什麼好感,恨意十足的袁隗也不例外,這讓張揚頗有些意氣揚眉的感覺。
到那位中年人時,就听盧植介紹道︰「賢佷,這位乃是我大漢宿將都鄉侯皇甫嵩皇甫大人,當年剿滅黃巾時曾立下首功。」
皇甫嵩淡淡一笑,回道︰「子干兄,當年的事提他做甚,何況當年若不是你被小人陷害,這首功的位置哪里論得上我。再說現在天下小人那麼多,便立下多少戰功又有何用?」
當年黃巾起事,首先被派往河北平叛的就是盧植,在他的周密布置下,本已經將黃巾軍圍困了起來,不料後來因宦官索賄不成誣陷他按兵不動,結果被皇帝下旨押回京城問罪,這才有了皇甫嵩一戰成名的機會。而皇甫嵩後來也因為得罪了宦官而被收了兵權,連爵位也被降了一級。這一切,在座眾人都是知道的,氣氛一時顯得有些沉悶。
張溫忽然笑道︰「好了好了,過去的事不提了,子干兄,老夫的肚子可是咕咕叫了,你還不上酒!」。
「好!」盧植應道,接著便拍拍手,只見僕人魚貫而入,獻上了酒菜。
酒酣耳熱之際倒正是深談細論的好時候,就見張溫輕輕放下了耳杯,用眼示意盧植屏退左右,等室內只剩下幾人後,方向著張揚問道︰「听說皇上近日就要將建新軍的事提到朝會上討論,興邦前幾天你在濯龍園養傷,見到陛下的時候,不知有沒有听陛下提起這事?」
與剛到京城時不同,張揚現在之所以受到各方關注,最大的原因就是皇帝對他的幾次異乎尋常的關照和提拔,要知道濯龍園是漢朝皇帝的禁臠,除了張揚外,根本沒有外人入住過。
在一個君權至上的社會里,再無能的皇帝也是一種不可代替無法忽視的存在,因為他代表了大義名份,代表了一種至高無上的權利和力量,所以張揚和皇帝之間的這種若隱若現的密切關系就成了他現在最大的政治資本,也是象他這樣一個出身低微的武將能贏得高傲的豪門士大夫階層的接納和尊敬的最大本錢。對于這一點,張揚現在已經認識得很清楚了。
和面對張讓時的低調不同,張揚明白,他現在必須是時候裝他媽的逼了。
既然盧植他們認為自己和劉宏這個傻逼關系特殊,那自己干嘛不好好利用,向這些士林派領袖展現自己的這種他們自以為是的本錢,想必他們也沒有膽子向劉宏求證,因此張揚腦子轉了轉,故意微微嘆了口氣,面色沉痛地答道︰
「「建新軍這件事誰最賣力,現下這京城內外怕是無人不知了。其實這幾年天下動蕩,朝政崩壞,陛下並非不知,也有心要進行整頓,只不過各位大人想必也清楚,現在朝政並不在陛下的掌握之中,陛下也實在是有心無力。在濯龍園養傷期間,陛下曾對在下說了三個‘悔’字——‘悔不該誤信讒言,禁錮忠良之臣;悔不該重用張趙,養虎遺患;悔不該開園斂財,擾民失德’,以至于如今閹宦當道,外戚專權,盜賊烽起,良臣避世。陛下當時表情之沉痛,張揚終生難忘……」
頓了頓,張揚仰首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沉聲道︰「在下自幼便立志要精忠報國,只可惜自己人單勢孤,如今竟只能坐看奸人當道,君王蒙塵,國家危亡,百姓流離,在下,在下實是夜不能寐,痛不欲生。」
張揚說著說著,忽然離席伏首,哽咽道︰「請各位大人念我大漢危急,百姓苦難,助張揚一臂之力!」說完,以額頓地再三,「 」有聲。
眾皆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