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夕陽漸漸沉入地平線,十月的倫敦總是被霧魘所籠罩,帶著詭譎以及不善。黑色的房子間亮起一盞盞*的燈,而玻璃所構築的光滑表層則都暈染上一層淡淡的黃,在沉寂而黯淡的霧色街道上,像是厚雲中掙扎著要露出光芒的星,頑強卻無力。
其中的一顆星星位于貝克街221b的二層公寓,透過那片玻璃,一位面容善良的男子正望著他對面的另一位男子,然後下意識地用手帕擦了擦額上滲出的汗珠。氣氛有些緊繃,身邊的女士用一種針一般的目光望著他對面的男子,而那位男子則依然表現出一種風淡雲輕氣度,即便現在,這個表情連他都覺得不能忍受︰
「我說福爾摩斯,」這位面善的男子終于開口,「我想我好像明白為什麼赫德森太太不很喜歡你的原因了。」
「嗯?」他卻只是將目光轉向華生,然後充滿疑問地歪了歪頭,「為什麼?」
「……」華生嘆了口氣,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和這位有些奇怪的新朋友解釋,因為會問出這個問題本身就足夠讓人無法接受的了。反倒是旁邊的受害者克萊爾,她只是聳了聳肩,在朝華生使了個眼色後,預備重新說起︰
「總之這位沒有禮貌的福爾摩斯先生就這樣和我見面了……」
「但是特雷夫小姐,我記得您後來明明還很欽佩我不是麼。」他不依不饒,重新將視線對向克萊爾的時候,她略微愣了愣,包括華生。這時福爾摩斯才解釋道,「克萊爾特雷夫,說實話我不習慣喊什麼赫德森太太,我想回憶的時候,我們還是暫時改回原來的稱呼比較好。」
克萊爾沒有反對,原因大概是她從福爾摩斯的眼楮里看到了與八年前相似的光芒,時間倒回那麼長,克萊爾想,她也有些懷念也說不定。
「好吧,那麼我們繼續。」克拉爾一說完,眼里似乎又充滿了對遙遠從前的回想。
※
那天晚上,克萊爾和哥哥維克多聊了很久。
而事實上,應該和克萊爾聊很久的應該是福爾摩斯,但即便早在書上就知道這位大偵探自我中心,克萊爾似乎還是無法接受他如此自負的模樣。
「也許我明天應該離開諾福克郡。」克萊爾身心俱疲地用手背撐著臉頰。
「你…你你難道是要去找那個混小子麼?」維克爾擰起眉心,奧斯維德一瞬間就躍上了他的腦海。
「……哥哥,連父親都同意我們的婚事了,也許明年或者後年我們就會結婚。」
「你…你不應該以學習為重麼?我親*的克萊爾,我的小天使,你難道準備拋下哥哥一個人!」他深情無比地望著自己的妹妹,房間一瞬陷入寧靜。
「……」克萊爾瞥了維克多一眼,然後更加無力地吐了口氣,「我想我大概真的有必要和父親說一下,我明天就出去旅行,法國也好、意大利也罷,總比呆在這兒要好。」說著她正準備起身,卻被原本坐在沙發上的維克多先一步按住了肩膀︰
「相信我寶貝兒,我的這位朋友並不比奧斯維德差勁。」他忽然很認真地說道,這讓仰頭看到他表情的克萊爾也不得不重新坐下。
「但是哥哥……」她微微低下頭,而她的兄長也跟著在她面前蹲下了身子,他握著克萊爾的手掌,仿佛想讓他的妹妹安心下來︰
「相信我親*的,福爾摩斯是位正直的青年,並沒你想象的那麼糟糕。只不過,呃,只不過他並不很會與人相處,但他身上有著令人吃驚的才能,這一點,就在剛才的餐桌上,連父親都表示了認同。」他也是棕色的頭發,高挺的鼻梁就像很多時候那樣,帶著令人信服的力量,連克萊爾都不免為之折服。
「那您必須得站在我這邊,在我受委屈的時候得替我出氣,不許偏心那家伙。」克萊爾想,也許自己不喜歡福爾摩斯的另一個原因是,自己的哥哥竟然那麼信任地將他帶回了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很相信他的這位新朋友,也似乎是她有記憶起,哥哥最信任的一位朋友。
「噢,當然。」他抬起頭輕聲說道,接著便低頭吻了克萊爾的手。
「嘶——」克萊爾紅腫的手腕讓她不自覺地縮了一子,維克多則立刻松開了她繞著繃帶的手腕︰
「抱歉。」
「說話得算數,就讓他明天向我道歉。」克萊爾忍著痛說道,「你可憐的妹妹至少一周都沒法自己切牛肉了!」
「吃飯的時候我會替你切的,親*的。」維克多迫不及待地說道。
「我才不要!別跟他學,哥哥!太…太丟人了!」克萊爾大聲說道。
「哦好的好的,那吃飯前我替你切好總成了吧?」維克多笑眯眯地看著克萊爾,在勉強得到克萊爾的點頭後,維克多這才高高興興地離開了克萊爾的房間。
……
第二天的太陽來的似乎格外早,也許是身處一個並不繁華的城市,才會讓陽光如此輕易爬上望不到邊際的綠色草原,這也讓清晨顯得更是生機勃勃。
克萊爾不喜歡睡懶覺,這也許是隨了家里的習慣。維克多也是,她的父親也是,而她沒有想到的是,當自己換好衣服準備進餐的時候,那位客人已經先她一步坐在客廳里享用起只有小鎮才有的美味早餐。
今天的克萊爾沒有穿騎裝,手腕的傷痛讓她根本沒法騎馬,所以她乖乖換上了一條淺紫色的洋裝,一字領下綴著花邊和蕾絲,包鈕則相當妥帖地勾勒出她縴細的腰圍,綴在蓬松綢布上的用緞帶系好的金色蝴蝶結,讓整條裙子淡雅卻不平凡。看得出來,在這樣的小鎮里不可能買到這種裙子。
克萊爾愣了愣,她原本還輕松無比的表情,在客廳外面瞬間凝固成一種淡淡的抵觸。
除了僕人,這沒有一個人,而克萊爾並不想和他一同進餐,至少她不想再重蹈昨晚的覆轍。
然而客人卻放下了餐具,然後伸手略僵硬地邀請她坐到自己的對面。
也許克萊爾不會想到,八年後的自己,也是這樣坐在他的對面,于貝克街的清晨同他共進早餐。
但必須得承認,那個時候的克萊爾猶豫了。可能正因為他這略顯反常的舉動,才讓她一瞬間會選擇相信,然後在他對面落座。
克萊爾小心翼翼地將裙角挪到了桌子下,而客人則重新拿起刀叉低下了頭︰
「鴿子蛋很不錯。」他忽然說道。
「……因為是爸爸親手養殖的。」克萊爾也沒多想,順其自然地回答道。
「女乃酪也很新鮮。」
「那是用我們家自己的女乃牛制作的。」
空氣有些緊繃,除了這有一句沒一句的對話,其他時候,他們只能听到刀叉敲擊白色盤子所發出的突兀響聲。
「特雷夫小姐,您一會兒要同我們一起去打獵麼?」他忽然抬起頭問道,目光中帶著一點令人費解的光。
「我想我的手腕……」克萊爾明明覺得他的表情有著許多不自然的地方,仿佛是很努力地想要完成一件明明很排斥的事情。
「哦,簡直受不了了……」他低下頭搓了一下自己的臉,「我果然不能接受自己錯了的結論。」
「哎?」對他忽然的說法,克萊爾用奇怪的目光報以回復。
房間在安靜三秒後,重新被這個人的聲音所打破︰
「好吧,克萊爾小姐,您的哥哥讓我給您道歉,但說實話,我還是不能接受自己錯了的結論。要知道在那種情況下,如果我不上前拉住馬兒的韁繩,您也許會摔成植物人,而你的哥哥則可能會被踢斷三根肋骨。我阻止了這一切發生,事實上,你甚至應該感謝我。」福爾摩斯一股腦兒把他心中郁積很久的東西全部倒了出來,而這一切也終于讓客廳外一臉絕望的維克多更加絕望,要知道自己精心編排的這一切就這樣被福爾摩斯的執拗發言給毀了。
「……」克萊爾深吸一口氣,她努力不讓自己發作,「但是福爾摩斯先生,那個瞬間,您就這樣站在我面前望著我,甚至沒有伸手扶一扶我。」
「我認為您能站起來。」他解釋道。
「但事實是我的手腕至少一周沒法吃飯。」
「……」福爾摩斯望著她,也許現在,在他頭腦里有著理性與人情這道選擇題,他的身體讓他選擇前者,而另一些新派生的情緒則讓他稍微想要嘗試一下後者。
所以這一次,他才終于勉強拋開自己的一貫作風,就像小孩子第一次下水一樣,他用腳尖小心試了試游泳池的水,抬頭看向了克萊爾︰
「您還是和我們一塊兒去打獵吧,特雷夫小姐。」
「……」克萊爾不是很明白,她依然擰著眉心,而不遠處,她的哥哥維克多也是一樣的表情。
「我想維克多的馬背上能載上您。」
「我的話…確實沒有問……」維克多還沒說完,福爾摩斯便繼續道︰
「也許我得承認,您手腕上的傷已經存在,所以作為賠償,今天我可以為您打一只您想要的野禽。」
他咽了下口水,一臉不情不願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