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消失了嗎？時隔月余又突然出現，又想作甚？」
夢中，赤拓果然如願見到了未然，開口便是質問，一股子閨怨之氣撲面而來。
「是你讓我走的。」未然誠實地指出事實。
「孤何時讓你走了？」赤拓反駁，「雖然你確實不怎麼討喜，但既是為孤而來，好歹也要有始有終，孤不允許你中途退出。」
「你之前不是寧死不屈嗎？如今又為何願意接受我的管束？」
「那是因為你過于霸道，孤的自尊不容許孤向任何人低頭。」
「我不需要你向我低頭。」未然緩緩道，「你要做的是審視自身的不足，以虛養心，以德修身，以學宏志，以識攬才，以仁安民，以法治國，以正經邦。」
「若孤全都做到了，又當如何？」
「你將成為傳奇千古的一代聖君。」
赤拓眼中射出異樣的光彩︰「你要輔佐孤成為一代聖君？」
「是的。」未然點頭。
「好，孤願听教，但孤要你到孤的身邊來。」
未然依言飄到赤拓身邊站定。
赤拓愣了一會，暴躁︰「孤的意思是讓你進宮，隨時陪伴左右，而不是只能在夢中交流！」
夢里的妖女就是一團虛影，連容貌都看不清，讓他心癢了很久。
未然沉默，沉默，沉默……
「有這麼難決定嗎？」赤拓惱道，「以你的本事，還怕孤吃了你不成？」
「那倒不是，我只在認真思考這個提議的可行性和必要性。」
「那考慮得如何了？」
「好，就依你之言。」
赤拓大喜，表面偏又故作平靜︰「既然如此，那明日便在皇宮見，下朝後孤有的是時間與你相處。」
「嗯。」未然平靜道，「你病體尚虛，好好休息，監學之事過幾日再說。」
赤拓自無異議，夢境消失，陷入沉睡。
次日，赤拓神清氣爽地起來，全副武裝地等待妖女的到來。
然而直到下朝，都不曾看到她的影子。赤拓不禁焦躁，妖女莫不是在騙他？這眼看快到未時了，她是要等太陽下山才出現？
赤拓靠在椅榻上，手指不停敲擊著桌案，眉頭皺成一座山丘。
「大王，該吃藥了。」一個女子的聲音從旁邊響起。
赤拓不耐煩地擺擺手︰「不吃，不吃，趕緊拿下去。」
女子並未應答，徑直將藥碗放到桌案上。
赤拓見狀，大怒︰「你想死嗎？」
猛地回過頭，赫然見一團詭異的虛影立在身邊，在陽光的映射下，如水波般散發出五顏六色的光芒，耀眼得讓人無法直視。
赤拓差點嚇出病來，指著虛影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我來了。」未然飄到赤拓另一邊坐下，用手指戳了戳藥碗，說道，「這是剛熬好的，我見沒人敢送，便幫你拿過來了。」
不知是不是被虛影反射的緣故，赤拓的表情也變得五顏六色。
「你，你……」
未然奇怪道︰「怎麼？不是你讓我來皇宮的嗎？」
「但是……」不該是這種模樣啊！！！想閃瞎人嗎？
「雖然我覺得沒必要，但你有此要求，我也願意尊重一下你的意願。」
這叫尊重他的意願？妖女你說，你是不是故意的？
正在這時，一名宮人突然走進來。
赤拓一驚，忙朝未然望去，卻見她一動不動，繼續保持著光芒萬丈的模樣。
「大王，左相大人和莫將軍求見。」宮人似乎對未然熟視無睹，表情如常。
赤拓斜睨著未然，難道存在感如此強烈的物體只有他看得見？
「孤今日誰也不想見，讓他們滾。」赤拓惡聲惡氣地吩咐。
「喏。」宮人戰戰兢兢地退了出去。
見閑雜人等走了，赤拓正要和妖女討論一下合理存在的問題，卻見她站起來身，似乎準備離開的樣子。
「你去哪？」赤拓連忙攔阻。
「你剛才不是說今日誰也不想見嗎？」未然回道，「你大病初愈，需要靜養，我不好再打擾。」
她的語氣明明正經八百，似乎處處為他著想，為何他總有種被涮的感覺。
赤拓磨牙道︰「孤只是不想見其他人，你例外！」
未然又坐了回去，認真地問︰「為何不想見其他人？」
因為你在啊！赤拓的眼神充滿怨念。這妖女難道就沒有一點被國君格外重視、特殊對待的虛榮感嗎？
「孤現在只想知道，你為何不願意以真面目示人？」
「有必要嗎？」
「當然。」赤拓肯定地點頭。
「可是我覺得沒有必要。」
「……」好想揍人。
「我只是監學者，不會插手你的政務。以這個狀態跟隨在側，不需要顧及他人，更方便一些。」
「你只讓孤看見不就好了？」
「我確實只有你能看見。」
「孤的意思是，孤想看你的真面貌，而不是一道影子！」赤拓終于意識到和她說話最好直接一點，轉彎抹角只會憋死自己。
「不。」未然直接否決。
「為何？」
「我的真面貌會讓你分心。」
你這光芒萬丈的模樣難道就不讓人分心？
赤拓眯眼道︰「孤好歹也是一國之君，見過的美女數之不盡，又怎會如此沒有定力？」
「我不露面並非因為我的長相。」修行者所擁有的特殊氣韻和威壓，若不收斂，凡人一般難以消受。
未然覺得易形多此一舉，遠不如以虛體交流省事。
「那是為何？」
未然並不打算解釋，只是問道︰「赤拓，你要我到你身邊來，到底是為了看我的真面貌，還是真心想要學做一名君王？」
「既是真心想學，亦是想看你的真面貌。」
「或許以後可以，但現在，你還不夠資格。」未然的語氣明明十分平和，卻有種威嚴的感覺，「你貪好，獨斷專行，性情暴烈。在戰場上勇武果決，但在朝政上，卻錯漏百出。」
「孤有你說的那麼不堪嗎？」赤拓忍不住大怒，還從未有人如此斥責過他。
「你覺得呢？」未然反問。
赤拓頓語，回想自己過去的言行，殺伐由心，聲色犬馬，似乎確實如她所言。
他臉色變化莫定，心中憤懣。他實在無法忍受被人當面指摘。
可眼前這妖女，打不到踢不著，有氣無處可撒。
「人無完人，你毋須惱怒。」未然安慰道，「若你本就是一位明主，我也不會出現在這里了。」
呵呵，他該表示榮幸嗎？赤拓在心里掀桌。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似乎耽誤了不少時間，藥都涼了，快喝吧，你還需要治療。」
「……」他要放棄治療，怒摔！
赤拓後悔了，他之前到底為何想要這妖女回來？簡直是自虐啊！為君八戒也因為她的到來而重新開啟，各種疼痛折磨得他欲-仙-欲-死，他還得在妖女面前保持威嚴！
晚膳過後，未然光芒萬丈地消失了。
也許是怕過度刺激赤拓，當夜她並未在他夢里出現。
第二天清晨，未然再次閃出來，光彩照人地飄在赤拓身邊，尾隨他去上朝。
赤拓僵硬地坐在龍椅上，身邊是流光溢彩的影子，把他的臉映得一半明一半暗，偏偏其他人都看不到。
在朝堂上，未然一般不會發表任何意見，盡職地做著一道影子。但她似乎並未意識到自己對赤拓而言到底多有存在感。
終于在某天下朝後，赤拓忍不住了︰「你身上的光芒實在太晃眼了，不能掩去嗎？」
「光？」未然看了看自己的虛影，呈半透明狀，並無特別的光芒。
「你難道看不到嗎？」赤拓不爽地瞪著她。他覺得這妖女是在故意折騰他。
未然的身形晃了晃，思忖片刻，恍然。她虛體上閃爍的應該是靈氣之光，在靈氣充沛的衍靈星不足為奇，但在竭靈星上，靈氣之光會變得格外耀眼。偏偏未然看不到，赤拓卻看得一清二楚。
難為他忍了這麼天才說出口。
「抱歉，我沒注意。」未然隨手一揚，身影頓時變得極淡，幾乎與背景融為一體。
赤拓眯起眼，好半晌才找出她的輪廓。先前是光芒萬丈，現在直接弱化成背景嗎？
未然的聲音從虛空中傳來︰「現在如何？」
「基本看不見了。」赤拓幽幽回道。
「那就好，如此便不會閃到你了。這些天你的作息很準時，即使沒有我，相信你也不會懈怠。明天之後，我們繼續在夢中踫面。平時你若有事找我，便吹響這支笛子。」
未然遞給赤拓一支不過一指長的玉笛。
赤拓接過笛子，對她的離去毫無挽留之意。
他早就對之前的提議後悔得不能自已了。他原本就不該對妖女的思考方式和行為模式報以太大的期望。她根本不懂得一個身為帝王的男人對一個可能是仙人的妖女所隱含的那種深沉的、不可抑止的好奇心！她絲毫沒有滿足他這種好奇心的意思！
何其殘忍！何其冷酷！
早晚有一天，他要她實實在在地出現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