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瑕差點嚇得心髒都跳出來。
第一反應是電閃雷鳴的,必有妖孽;第二反應是,不對,難道是甘宇又來了?
天地之間一片黑漆漆,只有等閃電的時候才能看到前方,吳瑕屏氣凝神,小心翼翼地往小屋門口走。
如果是甘宇,那反正也打不過,講道理先;如果是妖孽,那反正說也听不懂,直接動手先。吳瑕想好策略,才敢繼續上前,又一道閃電劈來,吳瑕定楮一看,幾乎叫出了聲音。
那人一身道袍已經完全被雨水澆得濕透,顯得身形高大,但略有些瘦削。
吳瑕沖進雨簾,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委屈還是歡喜,只能跑到那人身邊,沒能控制住自己,一把抱住那人,大喊了一句︰「師父!」
陸之行見吳瑕撲過來,在雨中抹了抹臉,笑道︰「快一個月沒見了,徒弟變熱情了。」
吳瑕這才不好意思地放開陸之行,雨下得很大,水滴打在人臉上都有些發疼,視線在昏暗和雨水中變得晦暗不明,但吳瑕就是不願意挪腿,再次伸手模了模陸之行,還在懷疑眼前的師父是不是真的。
陸之行拉過吳瑕,領著他往小屋走,說︰「雨下得夠大的。」他的聲音在雨聲中听起來有點遙遠,「武當很久沒有這麼大的雨了。」
師父還是那般俊朗,吳瑕抓著陸之行的手竟不願意撒手,有千言萬語想說,可是卻不知道從哪句開始說起。
哪知兩個人進了屋,吳瑕還想好好看看師父,陸之行身體搖晃一下,突然吐出一大口血,整個人差點沒跪下去。
吳瑕嚇得魂都飛了,連忙扶住陸之行,急得不得了︰「師父你怎麼了?」
陸之行咳嗽幾聲,抹抹嘴角,笑道︰「我吐血你又不是沒見過。」
見過是見過,但那是三年前。吳瑕在武當這三年里,極少見陸之行吐血,他以為譚靈秀醫術高明,已經把師父給治好了,哪里想到還會再見這場景。
而且三年之前,他與陸之行剛剛相識,見他吐血雖然也擔心,但到底沒有現在這麼牽腸掛肚,現在別說吐血了,就是陸之行隨便咳嗽一聲,吳瑕都要心疼半天。
吳瑕扶著陸之行在床邊坐下,陸之行閉上眼楮調息,吳瑕這才有機會看清師父,不由地驚呼︰「師父!你……」
一個月不見,陸之行瘦了許多,臉色也不怎麼好,眼楮之下也泛著淡淡的青色,嘴唇因為有血跡是奇異的殷紅,更顯得他面容蒼白,神色憔悴。
相比之下,被關了一個月的吳瑕反而精神好許多。
吳瑕緊緊握住陸之行的手,焦急地問︰「師父,難道是發生了什麼事?」
陸之行一只手被吳瑕拉著,另一只手抬起來,扶著他的臉端詳了一下,道︰「讓師父看看憋壞了沒有?」
吳瑕見他不答,心里越發著急,他知道陸之行是內傷長久未愈,妄動真氣就會吐血,這一個月發生了什麼,讓他大動干戈?
陸之行見實在糊弄不過去,便說︰「我很久沒越過這麼高的懸崖了,一時有點岔氣,沒有什麼,倒是你,這一個月是不是悶壞了?」
吳瑕看了看陸之行,問︰「師父騙我吧?是不是還有別的事?」
陸之行失笑︰「我有什麼騙你的?這一個月我都在武當山,能發生什麼?」他笑了笑,笑容有點愁緒,「不過即使跟莫師姐吵了幾架罷了。」
提起這件事,吳瑕才想起,還有很多麻煩等著他。
那日在皇經閣,他根本沒機會知會師父一聲,就被帶到這里來悔過,這一個月來孤單寂寥,中途又遇上事端,可卻沒有辦法。
這三年來,對于吳瑕來說,最親近的人就是陸之行,這一個月沒見到,吳瑕才知道自己能這麼想念他,現在見到師父,覺得心都飛起來了,覺得其他事情都不再重要,只要能在師父身邊就好。
吳瑕問︰「莫師伯沒有為難你吧?」
陸之行輕笑︰「那倒不至于,我就是天天去她那里撒潑,叫她放你出來,可她說什麼都不放。」他招呼吳瑕,「快擦擦身上,別感冒了。」
幸虧小屋里的東西還算齊全,吳瑕找來毛巾,頭一件事卻是往陸之行身上擦,說︰「師父,我這一個月每天堅持練功,現在健壯得很,你剛才還吐血,你才是要注意身體。」
陸之行接過毛巾,欣慰笑道︰「徒弟沒白教,還知道擔心師父了。」
窗外還在電閃雷鳴,但吳瑕仿佛什麼都听不到了,只看得見陸之行溫潤的笑容,他也坐到床邊,與師父肩並著肩,覺得心里安定極了,才開始問那些讓他煩心的事。
「師父,我傷到的那位師兄好了嗎?」
「本來就是外傷,你譚師伯分分鐘就搞定了。」
吳瑕囁嚅︰「我那時不是故意的。」
陸之行淡淡道︰「我知道,這些天我也在反省,大概是我平時教導有誤,沒有考慮你的心情,讓你著急了一些,以後我也會注意一些。」
吳瑕連忙說︰「是我自己冒進了,跟師父沒有關系!」
陸之行笑道︰「你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別怪莫師姐,她也是不想你走上歪路。」
吳瑕搖頭︰「本來就不怪。」
他從來不怪教導主任,在其位謀其政嘛,要是他自己當了教導主任,估計體罰學生會罰得更開心……
說起來,吳瑕的刑期還有幾天才滿,陸之行怎麼進來了?而且也是借青蘿從懸崖之上下來的,居然跟甘宇的方法一模一樣。
而甘宇……吳瑕猶豫了,要不要告訴師父這個人的事。
「如果你足夠聰明,對于我的事就不要多嘴,否則給你師父徒增煩惱,你自己也惹火上身。」
吳瑕想起甘宇的話,對于甘宇的身份還心存疑慮,試探著問陸之行︰「師父,你是怎麼進來的?」
陸之行的目光讓吳瑕有點看不懂,只听他說︰「以前,師父有位師弟也曾經被關過小黑屋。他可比你慘多了,一關就關了一年,那時候我跟他的關系非常好,幾天不見就急得抓耳撓腮。可是我進不去雷神洞,就在洞外面轉了幾天,才找到一處稍微矮點的山崖,跳上去,編了一束藤蘿放到火岩上,人再順著藤蘿下來。」
吳瑕心里暗暗吃驚,想不到青蘿最開始是陸之行編的,他先前還以為是甘宇自己發現的方法。
吳瑕還想繼續知道是怎麼回事,就問︰「然後呢?」
「然後?」陸之行看了他一眼,「然後我就隔三差五與師弟私會,時不時給他送點吃的玩的,他那一年過得不僅不苦,反而沒人管又有人伺候著,逍遙得很。」
吳瑕知道陸之行是開玩笑,但是對于「私會」這個詞頗有微詞,听在耳里,就覺得舌尖酸溜溜的。
吳瑕忍不住抱怨︰「師父,我都沒這待遇!」
陸之行笑了笑,嘆了口氣︰「這次我忍了好久,想著讓你自己好好想想也有好處,幾次三番想看看你,但都忍住了。今天雨下得這麼大,我總想著吳瑕一個人在山里可憐兮兮的,就走到當年的山崖上,發現那束藤蘿還在,就下來了。」
那束青蘿前些時日還被甘宇用過,幸虧他走的時候收上去了,否則師父一定會發現不對勁。
吳瑕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難道他真的不想把甘宇的事告訴陸之行?
陸之行想起陳年往事,總是有點感慨︰「我又做了跟當年一樣的事,也不知道對還是不對。」
吳瑕以為他害怕被門派里的人責怪,就安慰他︰「反正我也沒幾天待著了,師父你等雨停就回去,莫師伯不會知道的。」
陸之行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揉揉他的頭發,沒有說話。
吳瑕還是決定自己先弄清楚來龍去脈,就又問︰「師父,那你那位師弟後來怎麼了?」
陸之行沒有多說,只道︰「後來他自己下山了,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就沒有見過他了。」他的神色逐漸變得復雜,冷冷地說,「我今天就是一提,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也別在別人面前說這事,我那個師弟既然已經離開武當,武當自然就當沒有這個人一樣。」
這話已經說得很重了,說明其中必有糾結。
陸之行為人親和仗義,對待看重的人,總是恨不得把心都給掏出來。既然他自己都承認當年和甘宇關系很好,那肯定不是一般的好。
吳瑕心里有點嫉妒甘宇,又覺得甘宇這人太傻,如果換做是他,陸之行對他好,他歡天喜地還來不及,一定加倍還回去。
不過這麼看來,甘宇這人一定做了某些事,讓陸之行心涼了,否則陸之行不會說出這種話。
如果說告訴師父,師父一定會很生氣。
就在吳瑕還在糾結要不要坦白從寬的時候,陸之行突然扶住他的脖子,把他的頭掰到一邊,問︰「你的脖子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