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看在花璟眼中,她卻是半點都不會信的。說是巫人,卻只不過是略通術法的凡人罷了。不是她看不起凡人,而是普通仙君能不能受過一道二道九天劫雷尚且說不準,她一個凡人,萬不可能被劈了幾道還好生生地躺在這里。
萬不可能在虛弱之余,還在離淵懷中用這種滿是炫耀與嘲諷的神色看著她。
她不說,花璟便幫她說。花璟笑道︰「是說我妒忌你,還是容不下你?」
這樣的語氣,在旁者听來,難免顯得有些咄咄逼人。
流淵冷眼,不去看她,抱著懷中的絲若與花璟擦肩而過。
他冷聲道︰「你不應該這麼對她。」
極平淡的語氣,平日里他同她說話便也是這種口氣。卻驀然,使得花璟變得惱怒。
「我怎麼對她?!」
她突然揚了聲音,顯得有些激動。她轉過身來看向流淵余給自己的背影大聲質問道︰「你要將她留在這天宮之中,我便替你去向帝後說情!你要為她聚魂,我便為你去月哭城求了招魂幡!你想法設法替她續命,我便替你劃了生死簿還平白渡給她七千年的修為!」
說是質問,可到最後,她也漸漸有了哭腔︰「你還要我怎麼對她?!」
「你能不能不要這麼殘忍……」
那時,花璟想要告訴流淵︰我也有心,有感情,也是會疼的……
可是流淵卻沒能讓她說完。
流淵說︰「你做了什麼,當真要我當著眾位仙友的面說出來?」
那一句話,冷到了極點,冰寒徹骨,也冷到了花璟心里。
此時,方才重華殿里的那群神仙,已經三三兩兩地趕到。
她看了看他們,又看了看鳳音,最後覺得自己好好笑。
她問流淵︰「那你說,我做了什麼?」
她沒等流淵開口,全沒了往日的儀態,大聲質問道︰「你是不是怪我到現在都不肯將內丹借給你?!你可知道……」
「我不想知道。」
「……」她怔住。朱唇顫抖,只感到的是冰寒徹骨的冷。
流淵說︰「花璟,如果你還有哪怕一絲的自尊,那麼就請你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們面前。」
我們……
花璟失笑,卻是在笑自己。她道︰「你當真如此厭我?!」
「不。」流淵搖頭︰「是憎。」
一個字,如此吝嗇卻偏生如此殘忍。
「你混蛋!」鳳音抬手召了一支火紅的鳳羽,剎那間鋪天蓋地的三味真火便朝離淵襲去。然流淵只是微微揮袖,便收下了鳳羽所有的攻擊。
鳳音不解氣,捏了個決,再一次向流淵襲去。鳳音的聲音在廝打中變得有些淒厲,她大聲喊道︰「我淺色澗千年萬年寶貝著的神女,今日竟造你如此毀辱?!老娘今日就算不卸下你兩條胳膊,也要動手剜了你這一雙可有可無的眼楮?!」
流淵顯是不想與她過多糾纏,到底是繼任天君,抬手攏了道光華萬丈的結界,便將鳳音困在了里面。
「流淵!」
他駐足。
只見她提著一柄長劍,飛身落在他面前。這是她第一次拿劍對他,或者,這本是花璟這一生第一次拿劍。卻連她自己沒有想到,她本想護著的人,卻是她如今執劍相對的流淵。
花璟冷眼看向她懷中甚是虛弱的絲若道︰「你確定,她真的受了九天雷劫?!」
流淵看她,冷眼卻有些無奈。他道︰「花璟,絲若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同你爭搶過什麼。」
「是啊,她什麼都沒做,你卻對她如此呵護。我對你做那麼多,你卻從來不肯多看我哪怕一眼?」
是,她知道,她早就知道。只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作繭自縛而已。
「花璟,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勉強的。」
花璟執劍上前一步︰「勉強?我勉強什麼了?」
流淵淵冷哼一聲︰「你敢說你今日設法將她困在天邢台,不就是打著讓她魂飛魄散的主意麼?」
他說︰「花璟,我原以為你只是性子乖張跋扈,卻沒有想到你原來如此狠毒。」
狠毒……
她忽然覺得胸口一陣痙攣,如遭雷亟。她反問︰「你說我狠毒?」
「花璟,放手吧。
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
「……你今天難得同我說這麼多話,卻原來是這個意思?」那一雙剪瞳秋水,再也難以掩蓋眼底淒楚的淒惶。
她笑,提起劍以最快的速度向他懷中的絲若刺去。
「就算我狠毒了那又怎樣?!今天我便讓你好好看看她的真面目!」
看看費盡心機的到底是誰?!
「……」
「花璟!」
「花璟姐姐!」
「……」
很多聲音,她都听不見了。可有一剎那,她似乎能听到眼淚墜,清晰碎裂的聲響。
胸口一陣冰涼。
花璟愣住,有些不可置信地低下頭。當她的指尖向心口撫去,染了猩紅的血,她方才知道,流淵那一劍,早已貫穿了她的胸口。
「你……」唇角溢出一絲殷紅的血。
流淵蹙眉,掩蓋了眼底一閃而過的一抹心疼,緩緩手了劍,抱著懷中的柳絲若,再一次走過她的身邊。
流淵側眼,最後緩緩說道︰「你走吧。」
「……」
那一劍,只承了他一分劍氣,且只有劍氣,並無神力。想來他還是對她手下留情了吧?
她跌坐在地上,忽然很大聲地笑了。看著白玉砌成的地磚被自己的血液暈染,仿佛兀自開出了紅花。她笑道︰「我是不是該對你的不殺之恩感激涕零?」
蒼白的手指捂住心口,卻擋不住血液的淊淊流出。
花璟緩緩站起了身子,身邊已經支起了結界。有些事情,她覺得該是作一個了解的時候了。
此時,她頭上的朱釵早已跌落在地,拆成兩半。三千及地青絲,被風吹皺。
她說︰「流淵,太痛了。」
「九萬年的時光……我早就已經倦了啊……」
她跌跌撞撞地向後退步,她搖頭呢喃道︰「九萬年……我喜歡了你整整九萬年呀……我是該死心了吧……可是……為什麼會痛成這個樣子呢……」
「……」所有人都以為他無動于衷,卻只有他懷中的柳絲若知道,那一刻他抱著她的手收了收緊。
「太痛了……真的……太痛了……」微微用力,花璟捂著傷口的那只手,便已經被她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她笑得有些猙獰,卻也絕望。
任誰也沒有想到,最後,她竟生生剜出了自己的心髒。
她捧著那顆血淋淋的心髒,露出一個蒼白淒惘的微笑,她小聲說道︰「……再也……不會了……」
再也……不會了……
語罷,便徒手捏碎了它,瞬間,化為飛煙,如飛花四散。
她笑,笑得萬分明譎,萬分妖嬈。
她說︰「如你所願……離淵……我……再也不會……愛上你……」
「再也不會愛上你!」
踉蹌著退後兩步,如風中搖曳的輕紗。看著他的背影她忽而嗤嗤笑道︰「流淵……總有一天……我所受到的痛苦……你必當以十倍百倍承受……」
「如此……流淵……
我便放過……你了……」
語罷,再也沒有一絲留戀,她一襲紅衣,牽扯風華,毅然而又決絕地越過了天邢台。
凌空的瞬間,衣袂翻飛,紅衣絕艷。那時,她便微微笑了,笑得極是好看。
無人能破她的結界,鳳音不能,她也不怕會有旁者會跟著跳下而傷了自己。
幾乎是在自嘲,那一刻,花璟忽然很想看看流淵的表情。不過,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吧?
剎那,火紅的榴花漫天飛舞,如雨紛紛下。
她的身子,便宛如一朵落花,靡不有初,急速下墜。
而天邢台下,則是……
誅仙台。
他說︰花璟,如果你還有哪怕一絲的自尊,那麼就請你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們面前。
他還說︰花璟,放手吧,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
她說︰流淵……總有一天……我所受到的痛苦……你必當以十倍百倍承受……
最後她說︰流淵,我再也不會愛上你。
再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