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流淵來瑯邪山找過昔蕪幾日,昔蕪就拉著鳳音窩在一塊山疙瘩里頭,流淵那兒只讓人去傳話,說她跑到人間玩兒去了。
「這都快一個月了。」鳳音泡在山泉水的池子里,將手搭在一塊滑溜平坦的花崗岩上,向一旁同樣泡著的昔蕪投去一眼。她道︰「這沒看出,你還有當鴕鳥的潛質。」說罷,還有意無意地向那只過來通傳跑腿的小雀精的背影看去,鳳音道︰「你以為流淵真相信你去凡間玩兒去了?」
此時,昔蕪脖子上掛著的那半塊玉石,正隱隱泛出光華。鳳音抬手變出一壺羅浮酒,自飲自斟了起來。幾杯薄酒下肚,她愜意地閉上眼楮,長吁了一口氣。嘆了句瑯邪山真是個好地方,山美水美七夜美,連著這羅浮酒,都較她棲梧山的要美味的多。
見昔蕪在那邊正在給自己的頭發掬一捧水,鳳音游弋了過去,甩了酒瓶子替昔蕪洗發。其實字她離開淺色澗去往棲梧山接任鳳君一職起,大概也有三四萬年沒有好好替昔蕪洗過發了。忘記是誰說過,當一個人開始回憶的時候,這個人便已經開始經歷起蒼老來了。鳳音覺得,時間是把殺豬刀,這句話誠不欺她。
「昔蕪啊,流淵他又不是傻子,你這樣躲著也不是個辦法。」鳳音將花皂用水融開,抹到昔蕪濕了水如錦緞一般的青絲上,看似漫不經心,鳳音道︰「瞧見你脖子上那半塊朗軒玉了嗎?流淵那兒也有半塊,且不說瑯軒玉之間必定有所感應,單流淵三天兩頭的往瑯邪山跑,怕是他早就知道你根本在瑯邪山。」
「朗軒玉?」昔蕪的眼中總算出現了少許神色波動,她抬手模了模脖子上的玉墜,茫然了一會兒問道︰「你說這是朗軒玉?」
鳳音吞了吞吐沫,覺得自己似乎又因為多嘴說漏了些什麼。只好訕笑了兩聲,干巴巴地。隨即點了點頭頹然的說了聲是。
「朗軒玉……為什麼流淵與我的朗軒玉能夠相互感應?」昔蕪呢喃道,上次在蜀山也是,後來遇到回歸仙身的流淵亦是。她竟然從未仔細看過流淵腰間的掛墜,只知道那似乎是個月牙的形狀。現在想來,瑯軒玉能夠相互感應,只有一個原因。
而那個原因,並不是她期望的,若事實如此,想必也不是她有能力觸踫和承受的。
難道受過情傷的人,都會變得比以往聰明?鳳音眨了眨眼楮,只听得昔蕪幽幽問自個兒道︰「還是說……它們本來就是一對?」
不是一對,它們本來就是一塊啊!鳳音在心中撇嘴道。
將這個想法說出來,昔蕪只覺得腦袋又開始一抽一抽地疼了起來。見狀,鳳音忙淨了手,放到穴位上替昔蕪輕柔地按捏起來。
鳳音道︰「你心中若真有什麼弄不明白的,為何不找流淵問個清楚?你這般郁郁寡歡,倒不像是真正的你。」
「不知道為什麼,我竟有些害怕見到他,有些事情明明知道只有他才能給我答案,可是又好害怕見到他什麼都說不出來。」
其實更害怕的,是他給我的答案。
鳳音拍了拍昔蕪的肩,拿了帕子提她將頭發擦干。低眉順目間,鳳音道︰「想問什麼,便說什麼,總歸錯不在你。」
昔蕪思慮片刻,半餉之後,終究還是緩緩點了點頭。
鳳音沒想到的是,昔蕪並沒有直接叫流淵進到屋子里來,而是讓他帶了個話給流淵,約他傍晚在*鎮那家叫做溯世的茶樓見面。
鳳音不明白為何昔蕪要選在這麼一個魚龍混雜的地方,但為了讓昔蕪與流淵能有一個安靜良好的談話環境,鳳音發揮了她好閨蜜的特質,直接祭出火翎綾,搬了把小板凳坐在溯世的店門口,來一個她打一只,來兩個,他揍一雙。無論鬼神,遇佛殺佛。
是以,當流淵直接幻化了身形出現在茶樓里的時候,二樓的座位上除了昔蕪和莫先生,便只有兩三個前來听莫先生說書的散仙。
昔蕪坐在最里頭的位置上,雙手握了杯茶,瞧見流淵走過來,昔蕪努力地沖他笑了笑。流淵在昔蕪對面坐下,面色有些蒼白。
「流淵……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不敢去看流淵的眼楮,和他眼中流露出來的心疼。昔蕪低著頭,只望著杯中微微蕩漾的漣漪。最後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氣,她將一件物什放在桌上,頗為鄭重地推置道流淵面前。
便是那半塊朗軒玉。
流淵看了一眼昔蕪,心中已有幾分清明,其實在知道昔蕪便是花璟時,他便想過會有這麼一天。那個時候他告訴自己,若昔蕪真有記起花璟記憶的那一日,昔蕪問什麼,他便答什麼。只是他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樣快。
流淵抬手,解下了腰際的掛墜,將那大半塊朗軒玉放在桌上,與昔蕪那塊相拼合。光華閃過那些繁復古老的紋樣,裂痕在光華流轉間逐步消散,將好,合成一枚完整的玉玦。
昔蕪開始不自覺地顫抖起來,仿佛是來自靈魂深處的的,那種難以抑制的悲愴,在她的血液里掙扎且不斷叫囂著,仿若要將她淹沒。
流淵抬手將她顫抖的指尖握住,那一刻,昔蕪的腦海里,忽然閃現出曾幾何時的一幕。只是那一段光影並不真切,若是她擁有屬于花璟的那一段記憶,自然會記起,腦海里閃現的那段畫面,便是她與他成親那一日,她走過長長的白玉階,亦如現下,她指尖的微涼被他掌心的滾燙所包裹。
「流淵,當初你說你來長安只是為了尋一個人,後來我問你那個人你找到了嗎,你說找到了,可是她卻不記得你了。」
「是。」
「那麼現在呢?」
流淵望向昔蕪,那一眼深不見底,永遠太多晦暗復雜的情緒。他握住昔蕪的那只手微微用力,也不知是在安慰昔蕪還是在安慰他自己。
最後,他听到自己的聲音帶著更多的無可奈何緩緩說道︰「怎麼辦,昔蕪,即便她什麼都忘記了,卻還是將一切因果都揣測出了泰半。」
流淵說,怎麼辦,昔蕪,即便她什麼都忘記了,卻還是將一切因果都揣測出了泰半。
前有朗軒玉,再有流淵這麼一句話,足以證明昔蕪所有的猜想。
當日便是在這座茶樓中,離淵陪她听了莫先生說的那一段故事。神女花璟,大婚之日被上神流淵所棄,一怒之下將信物朗軒玉玦摔碎,當著眾位仙家的面,扯斷了這一段姻緣,說是從此再無干系。而後便是天刑台上的痛徹心扉。
莫先生的故事里,說自花璟跳下誅仙台神跡全無之後,那半闕朗軒玉也不知所蹤。
沒有人知道,朗軒神玉認主,那半闕朗軒玉便是跟著昔蕪一並,落在了瑯邪山。
她緩緩將手從他的手掌心中抽離出來,此時的流淵分為無力,只得喚了一聲她的名字︰「昔蕪……」
昔蕪自嘲似的笑了笑,抬眼看他,四目相對間,似乎他二人都能瞧見彼此眼中深藏的淚光。
她定定看向流淵,開口道︰「流淵,你到現在還要管我叫做昔蕪麼?」
流淵,你到現在還要管我叫做昔蕪麼?
這一句話,無悲無喜。卻教流淵如遭雷亟。他看著昔蕪,望向她那一貫澄澈的眸子里那一片陌生的清冷,他知道,那是屬于花璟的恨。那種即便是忘盡前塵,幾經磨礪輾轉也無法消弭的恨。
如一潭深水,冰寒徹骨。
流淵闔目,只覺得現下的世界格外聒噪。
彼時,莫先生將扇子遮在臉上小寐,輕嘗淺酌里的男主人也喝的半醉。鳳音翹著二郎腿在溯世門口百無聊賴的打蒼蠅,七夜抱著一只波斯貓一臉嫌棄地看著初一與十五對棋。明砂同釧影在亭子里一邊吃著果仁一邊看人間那些曲折的話本子,大胖他娘燒了四菜一湯叫白虎精抱著孩子過來吃飯。
淺淺一聲嘆息,淹沒在夕陽的余暉里。
流淵提起嘴角,想是要對昔蕪微笑,卻十分苦澀,若不是因為這張臉,想必那笑容定是極其難看的。
流淵望向昔蕪,沉默半餉之後,方才對她說了千回百轉的兩個字。
離淵道︰「花璟。」
作者有話要說︰存稿其實之前就寫好了,但是看到大家的留言,都說虐渣男什麼的,原本決定的後期虐的推前了些。後面寫好的劇情也會更改。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