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向晚強撐著最後一口氣離開花園,越接近洗手間,她女王般驕傲的面具就越發破碎。最後幾乎是落荒而逃到洗手間里,背靠著門板,任由眼淚奔騰。
柏銘濤。
一想到這三個字,她就不能自抑地難受。那種難受像是要抽掉她所有的精血,折磨又疼痛。
陳揚見應向晚去了半天都沒回來,心里不免擔心,便到洗手間門口等著。終于等到應向晚出來,只見她妝花得一塌糊涂,神情狼狽。
他急得立刻過去攬住她,「怎麼搞成這樣?」
「我們先走吧。」
听著應向晚嘶啞的聲音,陳揚不自覺皺眉,卻也沒說什麼,只是更用力地摟住她。
他打電話讓人幫忙把應向晚的包拿過來後,兩個人便從酒店後門走了。
「我想去酒吧。」
「你明天早晨不是要趕飛機?」
「我想去酒吧。」應向晚看著窗外,淡淡地重復她之前說的話。
「好。我陪你。」
當天晚上,應向晚醉得如一灘爛泥,神志不清的時候喊的全是柏銘濤。
陳揚陰沉著臉把她帶回家里,讓保姆給她收拾干淨。他一整夜坐在邊上看著應向晚,沒有閉過眼。
第二天,等應向晚醒來自然是要錯過航班。
她迷迷糊糊地醒來,看手機上的時間。心里咯 了一下,但隨即又自暴自棄地重重垂下手臂閉上眼楮。
真的太累了。
不只是心,感覺整個胸腔都被掏空了一般。
大腦放空了半晌,她又睜開眼楮,把電話舉到面前。她的手指從屏幕上一下一下地滑過,蕭遠彪悍的信息一字不落地跳到她眼里。最終,她的手指停下來,定定看著最後一條。
「寶貝兒。醒來給我電話。」
電話接通後,她啞著嗓子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蕭遠。別告訴我你喜歡我。」
「我寧死不屈。」
「……給點面子成嗎。」
「還面子呢。應向晚,我拜托你幫我留著點你的里子行嗎。面子我就不強求了……」
「……」
「算了。跟你計較也沒什麼意思。對于一直秀智商下限的人,計較只是自討苦吃。」
「……」
「收拾一下我們去鷺島露營。我上網看了,現在去天氣剛好。晚上露營,明晚回學校。」
「你確定你沒瘋?後天早上是概率論考試,接下去每天一門考試連考四天。我們兩都一樣!」
「噢。我忘記了你沒有我的智商。」
「滾!」
「去不去?不去我就訂機票回學校。」
「窮得飯都快吃不起了,還露營。你抽了?」
「大爺養著你。」
應向晚挑眉,「那……當然去啊。干嘛不去。」
「一點半來接你。」
「行。拜拜。」
「噢。我忘記告訴你了,我對我家的每一頭寵物都叫寶貝,數量太多了就寶貝1,寶貝2,寶貝3……拜拜!」
「……」
這樣,兩個人就是說定了。
掛完電話,應向晚伸著懶腰邊喊陳揚邊下樓。
「干嘛?」陳揚在樓底下往樓上望。
「沒。」
「吃飯。」
「噢。」
這其實是很經典的陳揚式對話。他性格比較內,一張面癱臉散發著拒人三尺之外的寒氣。
應向晚一直都是比較聒噪的人,如果單獨跟人吃飯對不上話她就會很不舒服。但陳揚除外,她可以跟陳揚面對面坐著吃飯一句話也不說,還感覺自在舒服。
陳揚把她愛吃的沙拉牛柳夾到她碗里,她也打一勺玉米松仁給他。
王顥曾經吃醋地說過,陳揚和應向晚吃飯的時候就像一對老夫妻一樣,看到就讓人惱火。
吃飯的時候再老夫老妻,飯吃完依然原形畢露。一個聒噪,一個沉默。
「我下午回去,你什麼時候回學校?」
「我放假了。」
「噢。我還要一個星期才徹底放假,王顥這結婚的時間挑得我渾身不舒坦。所以晚上跟朋友去鷺島露營,明天再回學校。你不是去過麼,給我說說攻略什麼的?」
「……」
「那里海水干淨不干淨我要不要準備泳衣游泳?」
「不用。」
「有什麼比較好的海鮮嗎?或者小吃?去旅行吃最重要。」
「不知道。」
「听說那邊很文藝很小資,那就走走吧,看看也不錯的你說類?」
「……」
應向晚終于受不了了,「你能不能多說幾個字?」
陳揚沉默地看著她,那雙眼楮烏黑深沉,藏著隱忍。
應向晚被這樣直接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一手橫過胸前抱著手臂,轉過身看著窗外。
「向晚。你有沒有想跟我說的?」
「說什麼?」
「傾訴。」
「沒有。」
「不要一個人去酒吧喝酒。一路順風。」說完,陳揚就轉身上樓了。
應向晚回身看他的背影,依然孤單高傲著,長出的褲腳被他赤腳踩在腳底,每一步,抬腳,落腳,都讓她覺得他一直這麼落寞。
「陳揚。」她喚住他。
陳揚停住腳步,回頭,居高臨下地望著她,等她說話。
「我沒事。」應向晚略微扯扯嘴角,笑得挺勉強的。
陳揚深深看她一眼,沒有說話,回頭上幾節台階隱沒在拐角處。鷺島是一個非常浪漫的地方。飛機快降落時候,可以俯瞰到下面一望無際的藍色海洋和斑斕的小島。
這個島當年被列強殖民過,有無數兩個世紀前留下的小洋樓。時間在每一塊磚上刻下斑駁的痕跡,無數的故事被融進建築里,宿舊,低調,華麗,莊嚴的感覺糅雜在一起,依舊以包容的心態看著世間。綠油油的枝椏散開了夏季的一些濕熱,怒放的花朵平添了另一份清新幽人。
蕭遠訂了臨海的小旅店,店主人是一對年輕夫妻,妻子蘇子負責店里的運營,還會做一些手工,丈夫楊年是店里的廚子。兩個人的心里有自己的烏托邦,這個旅店是他們的夢想。
應向晚心里的那些矯情和點點文藝被挖掘出來,心情變得格外沉靜,連五官都變得通透起來。
很久以後,蕭遠說,他從未見過這樣清淺的應向晚。他心里的應向晚一直帶著炙熱濃重的顏色,但在烏托邦里,她站在陽光里著一襲白裙笑容恬淡清新,卻讓人心疼又難過。
兩個人安頓好的時候依然傍晚,應向晚坐在簡約自然的餐廳里吃楊年做的意大利面,蕭遠點了薄荷羊小排。
楊年說︰「意大利面看似做起來很簡單,調調汁料的事情。但如果沒有用心,吃的人就感受不到面和汁之間的綿綿情意。」
應向晚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笑著說︰「很好吃。」
蕭遠當時沒有回答,後來晚上兩個人到海邊散步的時候,他嗤笑︰「賤人就是矯情。」
應向晚哈哈大笑了半晌才說︰「不過確實挺好吃的。」
「羊排也不錯。」
「蕭遠。」應向晚突然沉下來,語氣有些認真,「你說,為什麼我們這些人都沒法像他們活得這麼輕松自在呢?雖然賤人是有些矯情,但矯情得開心也不錯。」
「因為有時候我們沒得選擇。」
不知為何,應向晚覺得蕭遠的聲音難得地蕭索,在呼呼的海風和嘩啦的海浪聲中一下子就被撲得破碎。
夜幕徹底拉開,露出的便是銀河的舞台,星光閃耀,夜空確實美得讓人挪不開眼。不遠處的地方,蘇子和楊年已經架起篝火,幾個驢友圍著坐在一起,又笑又叫。烤全羊的滋味飄了好遠。
「我其實是個很記仇的人,受到的傷害和難過完全沒法從記憶力抹掉。但我還是會原諒很多人和事情。我就是想給他們一個解釋的機會,讓我自己覺得那些傷害是不可避免的,我受得值得。梁音和柏銘濤都一樣。」
蕭遠心里有些顫動,發虛。他握著秘密,但他不想說。因為,他也記仇。
「如果柏銘濤給你的解釋是你想要的,你會原諒他嗎?」
應向晚淡淡一笑,「他昨天跟我解釋了一句,我就走了。因為我不敢听下去。」她回過頭看蕭遠,「就算他是不得已的,梁音還在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