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院的海棠果已經熟得透了,碎金的陽光澆撒,便是一團簇簇的火焰,奔放熱烈地燃著。有風由高牆直入,枝葉搖曳,鉤了雪玫頭上的珠鈿流蘇,雪玫撫住頭,喊︰「香巧,來幫我。」
香巧遠遠地靠在廊柱旁,一臉惱意,絮絮說道︰「宋大哥是好意,你倒把他趕走了。他礙著你什麼?小姐閨訓重重,咱做奴才的是賤命,不講究這些!」
雪玫無奈,只好自己抬手去摘頭上的?花。她向來清淡如水,與香巧自幼相處,已習慣她乖張易怒的脾性。想著香巧听笑話時那副雅態,剛才自己是做得有些唐突,心里不是沒有一絲悔意。
「宋先生也囑咐過奴婢,宋大哥人生地不熟的,要奴婢耐心帶路。可宋大哥怕你一個人在家,萬一有什麼事,奴婢又要挨老爺責罵,每次走不遠就回來了。宋大哥既大方,人又謙和,你生生趕人家走,真氣人!」香巧在氣頭上,聲音提高幾分。
雪玫猛然用力,頭上的臘梅珠?扯了下來,珠子粒粒紛紛散落在子母磚上,濺起嗒嗒細碎的聲響。手中的三四片紅瓣尚未撒盡,掛在?枝上搖搖欲墜。
她嘆了口氣,感覺自己的宿命就如這泣血的紅瓣,一種任風吹的無力。她可憐起自己來,畢竟這世上她也是凡夫俗子,既不願入世,又不敢喜不敢怒,便都有點不妥吧。
「多好的簪子啊,真可惜。」香巧見此才跑過來,低頭收拾,「還是梅花?,這可是你最喜歡的。」
「梅花雖傲骨,怎敢敵春寒?」雪玫微微濕了眼眶,轉過念頭,「香巧,帶我出去走走。」
香巧驀然抬眼,不可置信地看她,滿臉乍驚乍喜。
「你去叫馬車,我稍微梳洗就走。」雪玫捋了捋被扯散的發絲,臉上斂去些幽怨,輕輕上了樓。
「小姐,我找宋大哥去!」香巧歡呼雀躍。
一個時辰後,雪玫和香巧出現在宋府的偏門。守門的正在跟凝天聊得熟稔,只見一名窈窕女子扶腋而來,紗巾將她從頭到肩胛包裹著,不露一絲肌膚。身邊的侍婢一見凝天,眼眸亮閃閃的︰「宋大哥。」
凝天微笑示意,門外早有落簾香車等候。香巧扶著雪玫往外走,凝天眼望著香車走遠了,從懷里掏出一枚銀鈿,塞進了守門人的手里。
馬車鈴鈴響,香巧掀起一角車簾。雪玫大張著眼,眼前的景致悉數入目。
「要不是宋大哥,咱們還坐不上馬車呢。」香巧興奮地叫,眼中像是蘸了星星的亮點,毫無掩飾的表情。
雪玫怔怔地輕聲道︰「真是好風景,可惜我是籠中鳥,即刻又要回去,何時能夠……」剩下的話緊緊咬住,本來蒼白的唇涂了一層嫣紅。
撐起竹骨傘,雪玫和香巧出現在京城的街道上。
風色柔和,散漫一城的風花,吹得雪玫衣袂飄飄。望鋪子上的琉璃瓦被燦爛的陽光涂了金色,底下是如織的人流,河岸是彩舟畫舫,歡聲笑語不絕于耳。雪玫倘佯其中,她臉上的笑意暖煦如一朵桃花。
她第一次發現,京城是如此繁華,而自己如此寂寞。她記起母親還在世的青蔥歲月,除了這身病,她要的應該已得到。她想,她應該快樂。
扇鋪里滿目畫扇,絹素的,牛角玳瑁的,飛禽翎毛、檀木香有之,其中坐著填字作畫的。輕掂起湘妃竹薄絲絹的折扇,緩緩打開,雙蓮含苞亭亭綻放,輕搖微風,頓覺香風習習,通體清爽。
作畫的殷勤道︰「小姐,買把****扇如何?扇面上畫的是並蒂蓮,願小姐與未來夫君舉案齊眉,永世白頭。小姐,這可是求佛都求不來的。」
雪玫含羞讓香巧付錢,一張臉嬌滴滴的灩眼,把作畫的看呆了。香巧正要掏錢,忽聞馬蹄速踏路面的聲音,隨之「閃開」的高喝聲,街面上的行人紛紛避讓。
她們順著聲音望去,前面幾匹人馬執刀開道,簇擁中間錦衣少年浩蕩而來。天地間揚起飛塵,馬上的少年熟悉的面容,陽光下生動的神情。
身畔人聲笑語聲已然不聞,暖日的氣流彌漫而上,直直地貼了個全身,浸透到骨子里。雪玫來不及細想,失魂地往人馬方向跑去,才跑幾步,人馬已經從面前刷刷飛過。丟給雪玫的,是肖衡若隱若現翻飛的身姿。
手指攥著那個****扇,竹節不經意的發出咯擦的折斷聲,脆弱得如同雪玫的心,連那朵並蒂蓮都已殘破了。
「小姐,是二皇子吧?快走,別讓人看出來。」香巧眼見雪玫丟了魂的樣子,趕緊撐起傘,雪玫眼前光線暗淡,肖衡遠去的身影早已不見。
雪玫茫然地望著前方,嘴唇里喃喃吐出幾個字,輕細的聲音仿佛樹葉悠悠而落。
「曾經,我離他這麼近……」
雪玫此刻並不知道,皇後的一句召令,將肖衡重新拉到凝月身邊。
聞得皇後傳他急速回宮,肖衡不敢怠慢,一路風塵,直奔皇宮。進得宮後,他去了自己的寢殿,人還沒穿過屏風,他就直接說話︰「喂,母後要過來,你好自為之吧。」
話音剛落,他當場張口結舌地愣在那,里面母後慢悠悠呷著媳婦泡的花茶,已經等候多時。新娘伴其身側,一副恭順的樣子。
他驚得腦子暈乎乎的,半晌才囁嚅道︰「母後早來了?」
凝月款步走到他的面前,微微施禮︰「殿下一路辛苦,臣妾準備了蓮子羹,這時候用正好。」說完,很自然地上去,替他開始褪沾了風沙的外衫。
肖衡茫然地看了看她,任憑她做了這些,一時不解她為何突然如此親熱。凝月的嘴角含了淡定的笑,她知道,她已經佔了上風。
皇後滿意地頜首,笑了︰「這才是恩愛夫妻的樣子。衡兒,不是母後說你,這麼好的媳婦,你別喂喂的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