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亮時,凝月醒來。
她感覺身子乏乏的,提不起精神,就睜著雙眼在被窩里多呆了會,直到采蓮端著湯水進來。采蓮見娘娘沒有慣常的時辰起床,向她投去奇怪的目光。
凝月想起今日是肖衡回府的日子,她這個當王妃的理應去巡視一番,看各房準備得是否妥當,雖是做做樣子,這方面還是不能拖沓的。
她直起身,頓時天旋地轉,頭頂上的幔帳似乎壓襲下來,她輕輕****一聲,閉上了眼楮。
采蓮听見哼聲,傻傻地問︰「娘娘有什麼吩咐?」凝月睜開眼楮,那種莫名的暈眩消失了,她穿衣掀被,打了個寒蟬︰「今日比昨日稍冷了些,采蓮,你去多加個火爐。」
「今日比昨日暖和,娘娘,陽光好著呢。」采蓮嘴里這麼說,還是照吩咐去做。
凝月在寢室里把自己烘得全身都暖洋洋,臉上有了燦爛的光輝,才拖起長可及地的彩絲棉裙,由總管前面引路,後面一大幫宮女內侍隨行,氣派萬千地在王府內迤邐穿行。從前院正廳一直到膳房,無一遺漏。她看見凝天在別人的指點下,給名貴草木做著過冬的保養,不覺暗自松了口氣。
而凝天也在偷偷打量她,暖煦的陽光下,凝月明眸善睞,一張臉看上去像春天的櫻,嬌女敕而嫵媚。
一切事畢之後,正值黃昏,鮮艷的晚霞把慶陵王府映照得赤橙橙的,飽含金色。凝月站在了王府的青石道上,前面的就是正大門,兩邊後面的就是宮人侍衛儀仗,四向一片岑寂,凝月凝神細听,想听到馬蹄聲聲如滾雷,張揚地響徹在眾人耳際。
風起吹過青石道,伴著陰寒的氣息。凝月听見葉落之聲,細細索索的,松軟的聲音讓凝月忘了緊張,她漫眼過去,發現凝天就站在道邊的宮人隊列里,他似乎發現她在看他,眼波一閃,頭垂得更低,泥塑一般站立著。
凝月還沒來得及細想,隱約听見外面有細碎的馬蹄聲,她凝眸望去,肖衡的棗紅寶馬出現在府門外,身上白色的風氅展開又抖落,後面只有兩騎跟隨,在凝月眨眼的工夫,棗紅馬平穩地停在了她的面前。
肖衡並未下馬,雙眼炯炯地望著凝月,讓凝月剎那間有恍若隔世的錯覺,算來,他們又有一個多月未見面了,她含住一縷笑,清風貼面而過,她竟忘了寒意,忘了禮拜。
「上來。」肖衡彎身朝她伸出一只手。
凝月略一猶豫,便勇敢地接住了他的手。肖衡攬住她的腰身,一使勁,她的身軀以輕盈的姿勢落在了他的胸前。肖衡露齒笑了︰「我向來不講究什麼排場,可我喜歡看見別人仰視你的樣子。」
她看了下面一眼,布道兩旁齊壓壓是匍匐跪地的人,她下意識攥緊他的風氅。肖衡大笑起來,他拍了拍馬肚,寶馬瓖烏金的前蹄踏起嘀嗒的聲音,有節奏地唱向寢宮。
慶陵王府的夜燈火輝煌,肖衡的寢宮里更是亮如白晝,不時傳來肖衡興奮的笑聲。梳洗之後的肖衡愈加神采奕奕,他正眉飛色舞地給凝月講述這段日子的輝煌戰績。
「諸強之中,北鄰軺國最弱,而恰恰是北胡部族蠻夷南下的一道咽喉。早在百余年前,軺翼兩國便有聯姻,北胡不敢對軺國有所輕舉妄動,只依著游牧習性經年對軺國邊境搞點騷擾掠奪。到了如今的軺宣王年代,那些蠻夷開始猖狂,春耕搶牛羊,秋收搶谷黍,搶麥糧、搶民戶,無惡不作,當真是軺國民眾的心月復大患。幾月前,我翼國大軍清一色十萬精騎北上,聯合軺國幾萬兵馬自南向北,剔除這塊心月復大患。肖氏大軍壓境,北胡部落早已驚慌失措,被軺翼聯軍撕扯成血肉碎片,那些部族頭領率剩下的精壯族人北逃了……」
「他們會不會卷土重來?」凝月睜著盈亮的眼楮,听得很仔細。往往在肖衡對戰事鏗鏘激昂的時候,她就會全然忘記與肖衡之間的仇恨,她變得同仇敵愾,一腔熱血為將士的刀光劍影而澎湃。
肖衡手執酒樽,臉泛紅光,笑得自在︰「我軍另駐五萬精兵在軺國北境,成為對抗北胡蠻夷的前哨,那些蠻夷自是氣勢洶洶,難與肖氏大軍抗衡。等將來北方匈奴解體消散之後,北胡部族也永遠地消失星散了。」
凝月听了心里也高興,淺抿手中的美酒,空氣中酒香飄散,身子輕飄飄的。
漏斷人初靜,各式宮燈逐個滅了,整座王府沉浸在如水的月光下。肖衡出了寢宮,陪凝月向她的寢殿走去。
院中竹影蕭蕭,銀杉葉片在風中自由搖擺。凝月抬頭望見自己的寢宮,那種莫名的暈眩又來了,她搖晃了一下,身邊的肖衡手疾眼快,撫住她的肩,讓她懶懶地倚在他的身上。
「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今天看起來氣色不怎樣。」他體貼地問,伸手模了她的額頭。
「沒有。」她固執地回答。
他笑了,扶著她走,他們共行一路的蘭香雲影。天上是白如綢絹的月光,前面是明滅不定的窗燭。忽然的,凝月的心頭漾起淡淡的歡喜,竟然有一絲不能自持。他給她的感覺,與以前那樣的不同,說不出個中滋味,只是覺得喜歡。
是從哪一個眼神,抑或哪一句話開始的?她恍惚了,等到他們站在寢殿外,她的眼里竟是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