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說?」
「四年前的二月中旬,柳溪塢的冷成勝家的小兒子被人射殺,據說一箭穿心,凶手卻跑了。後來村民報了郡府,不知怎的,冷成勝反而受了笞杖,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那位前任郡府呢?你去把他叫來!」肖衡突然生氣道。
「那位大人事隔三個月後升調去京城,誰知在半路上得暴病死了。」
「死了?」肖衡訝然失聲,眉目擰成一團。他低頭在廳堂內踱來踱去,繼續問道,「冷成勝家還有什麼人?家里境況怎樣?」
「還有個兒子和女兒,去了京城快一年了,家里只剩下冷成勝一人。冷家以前靠采茶為生,家境貧寒,直到去年稍微有所好轉。」
肖衡闔目,沉沉地嘆了口氣︰「知道了……原來在京城。」
卻說凝天躲在軺車內一天一夜,全身****難忍,等到車隊進了郡府大院,他一直巴巴地尋找機會出去。午時過後,院子里守護馬匹的侍衛陸續歇息去了,他刺溜滑下軺車,腳一軟,差點摔倒在地。
他走得頭暈目眩,看見那泓清碧的水池,趴臥下去將整張臉埋在清水里,咕嚕嚕地喝了個飽,又在假山後面喘著粗氣,元氣慢慢恢復過來。
起風了,春天的天氣如同猴子的臉,剛才還陽光明媚的,轉眼變得晦暗。凝天抬眼望著疾走的陰雲,低咒道︰「肖衡王八蛋,是你害我家破人亡的,如今我還要東躲**,天理不公!」正罵著,卻看見肖衡出了院門,朝郡府的廳堂走去。
凝天模著肚子,心想︰「趁這機會,我找凝月,讓她弄點東西給我吃。」他掙扎著起來,挨個屋子找過去,這里外三進的院子還真大,凝天找了半晌,才確定凝月所在的屋子。
他在外面隔著雕窗往里面張望,只看見外屋寂靜無人,凝月圍在頭上的紗巾垂在太師椅上。他抬起雙手,正要將屋門推開,後背冷不丁的有寒氣滲透,他猛然一轉身,驚駭得圓睜了眼楮。
幾名侍衛已經將他團團圍住,手中的長劍直逼他的胸脯。而肖衡好整以暇地站在面前,一對深邃的眸子閃著凌厲的光,嘴角牽起冷傲的笑︰「宋淮山,你潛入車內,別以為本王不知道!」
凝天大叫,步步後退,一腳踩在門檻上,只听 當的巨響,屋門被撞開,凝天四腳朝天倒在了地板上。他嘶牙咧嘴的想起身,肖衡已經跨進屋門,長靴重重地踩在他的臉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說,你一路跟蹤,幕後主子是誰?」
「救命!」凝天歪著臉,一臉驚懼地叫。
肖衡冷笑,接過侍衛手中的長劍,嗖地,空中劃過一道寒光,向凝天的臉上挑過來。
「凝月,救我!」凝天慘然一聲,嚇得閉上了眼。呼聲驚斷肖衡執劍的動作,他驀地抬眼,茶色紗簾已被掀開,凝月飄忽的身影兀立在門邊,稀薄而昏暗的日光潑灑進來,穿過屋門,映在她的臉上,映出一抹極淒清的冷意。
此時她一步一步朝著他走來,那眼眸,如此肅殺、如此寒漠。肖衡駭愕地看著她,又看了看地面上的凝天,疑惑道︰「怎麼回事?」
「請你讓他們都出去。」凝月幽然開口。
只是剎那猶豫,肖衡一揮手,已跨步而入的侍衛無聲地後退, 啷遲重的閉門聲無情地撞擊著屋內三個人的耳膜。
肖衡忽然升起了一種恐懼,他的眼光死定在凝月的臉上,越是恐懼,他的臉色越是蒼白,連聲音也顫抖了︰「你們,你們究竟是誰?」
凝月淒然的冷笑,輕抬手,揭去面皮,眼前是一張清烈而疲憊的臉。而其實,她所有的美麗的夢,就在這抬手一揭後便已終結。
為了不願擴大事態,為了救自己的哥哥,她只能無奈的,以這種方式面對他。
「你還認識我嗎?」她冷冷的問,每一字,都成絕響。
一切,因身份暴露而裂成碎片。
那一刻,滿屋的清光暗淡無華,天空陰晦沉寂,肖衡終于見到那個小姑娘四年後的模樣,松濤起伏,那哭著喊「還我弟弟」的女子,此刻,就在眼前。
他的眼楮瞪得渾圓,似乎要在深邃的黑暗中探索一點亮光,又掙扎著不敢面對眼前的一切︰「原來是你……」
她如鯁在喉,噎住了聲︰「是的,我就是那個幕後的主子,我叫冷凝月。」
凝天爬起了身,朝著一臉惘然的肖衡冷笑道︰「冷凝天是我真名,被你殺死的豆子是我倆的親弟弟,怎麼,你還想殺我?」
現實重重打擊了肖衡,他的眼光依然停滯在凝月的臉上,本來清澈的瞳孔里空洞迷蒙,仿佛他的神智還在遠處飄蕩,始終不能回來。
「你們是來找我報仇的,對嗎?」他喃喃地問著話,聲音蒼白無力,身形有微微的晃動。
「哼,夠便宜你了。」凝天哼哼,回頭問妹妹,「凝月,下一步怎麼辦?」
這就是一貫桀驁不馴的、傲氣沖天的肖衡?凝月酸楚地想,眼里有了濕意︰「你不是想恕罪嗎?現在就帶我們出去。」
暮色時分,朔風如刀,將溱州的天空斫成一襲凜冽的灰袍,掀起漫天風沙。郡府外守門的甲士接到王爺出府的指令,全都黑壓壓跪滿一地。馬蹄沓沓,一名年輕的車夫揮響馬鞭,馬車上坐著一臉肅然的慶陵王夫婦,車輪碾過石板路,向著凌霄峰方向駛去。
山間有綠樹端然,瀑布直泄而下,濺起無數水花。三個人盤迂而上,帶濕的山風揚起,吹得每個人衣衫長發亂飛。
凌霄峰的那一方青草地,草地上是豆子孤獨的墳塋。肖衡拖著滯重的腳步,緩慢地向著墳頭走去,風聲淒清寥落,滿目荒蕪。沒人看得到他眼里的絕望,他的絕望隨著漫天飄舞的落英,片片而墜,輾轉成泥。
「跪下!」後面的凝天凶狠地一抬腳,肖衡彎下膝,直直地跪在了豆子的墳前。
草地上有輕微的聲響,一塊玉佩,一塊系著明黃穗絛的玉佩,落在肖衡的眼簾下,晶瑩剔透,純淨澄白,中間精雕細琢的「福」字彰顯著懾人的貴氣。肖衡顫抖地拾起它,臉色愈加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