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月站在紫金巷那個木柵門前,臉上浮起一層疑雲,她思忖片刻,還是繼續大力地叩門。
里面依然毫無動靜。
倒是隔壁的朱漆大門開了,從里面探出一張不耐煩的臉︰「姑娘,你這樣不斷的敲,你讓不讓人歇了?」
凝月歉意的一笑,問道︰「大娘,請問費嫂在不在?」
「個把月前看見她提著包袱出去的,一直沒回來過,像是出遠門了,姑娘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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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見凝月長得可人,便左右顧盼,確信沒人,才壓低聲音告訴她︰「上回那家老爺過來發脾氣,好像是香巧跑了,費嫂定是找去了。唉,母女倆共侍一主,造孽!」說完,人影一閃,朱漆大門 當關閉。
凝月呆呆地站著,長風疾來,巷子里那棵老梨樹搖晃不寧,枝椏間新葉雖是蓬勃,但在凝月淚眼迷蒙里還是黃葉枯槁的時候,那時葉片沙沙翩舞,費嫂含笑將手指落在她的發梢。
她茫然望天空,心中哀痛不已︰「娘,凝月來晚了……今日凝月是來告訴你,你就是我們的親娘,凝月要帶您和香巧回柳溪塢的,娘,香巧,你們為什麼不等等我……」
照香巧的個性,她是絕對不會再出現在紫金巷的,逃離了京城,無異于逃離了殷其炳的魔爪。那麼娘呢,若是她找不到香巧,殷其炳也不會容忍她呆在這里。凝月清楚地明白,想找到娘和香巧,務必要費很大的周折。
哀傷之余,想著娘能夠離開這個受盡凌辱的齷齪地,心里還是有些許的欣慰。害人者天不佑,天理循環報應不爽,殷其炳早晚沒有好下場。
娘走了,香巧走了,而自己,也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凝月一路恍恍惚惚,待回到王府,一眼看見青石步道兩旁又停滿了翠蓋珠轎,那些佳楠香的味道愈來愈濃烈。她不屑地瞄了一眼,徑直往自己的寢殿走。
自從那次游湖賞景後,皇後的興致格外盎然,算上今日,凝月都記不清是第幾回了。她只記得每次出去作陪,前後簇擁的佳麗換了新面孔,看來皇後非把京城所有的美眷送進慶陵王府不可了。凝月當時沉默寡言,連肖衡也少了笑語,表情淡淡的。
肖衡極少去軍營大帳,僚將們有事也是飛騎而入,似乎肖衡更樂于將王府當作自己處理軍機事務的好地方。
他與她之間很少說話,凝月照例獨自去他的寢殿,早進晚出,忙完了自己該做的,她就施禮告辭,獨自踏著暮色離開。
他們之間單獨在一起時,她就很自然地揭掉臉上的面皮,有時借著余光看去,他總是默默地注視著她,默默地沉思,待她抬眼看去,他又將眼光收起,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似乎,他已經習慣了她。
可是,他們又是不相干的兩個人。她殿內的燭光冷清,他宮里的燭影清靜,兩個人的距離猶若千里,不再走近。
有一次撩開他寢殿里那層層厚重的簾幕,讓外面的陽光透撒進來。凝月站在雕窗旁,望著和煦溫暖的****,不禁月兌口道︰「日子真快。」
他當時坐在案幾旁看兵書,突然接住她的話︰「離夏天還早呢。」
她一時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他也不再搭訕,兩個人又陷入沉默。
前面便是通往慶陵王妃寢宮的石徑,凝月剛要拐入,卻見府里的總管呼哧呼哧地跑來。
「娘娘,皇後傳喚您過去呢!」
「你就說我身子不爽,歇了。」凝月心生煩意,斷然道。
總管說話謹慎,勸道︰「皇後今日見您不在府中,當著王爺的面發了脾氣,後來不知怎的輪到王爺跟皇後吵了。娘娘,皇後在氣頭上,您可要小心。」
「他們吵什麼?」凝月溫和地問。
「王爺說他還有事務要處理,不見客。皇後提起您的不是,王爺便把手中的墨筆扔了,說了句‘煩’,皇後氣得差點暈過去。」
凝月沒料到肖衡會跟他的母後爭吵,心中不覺壓抑起來,她微微頜首,無奈地朝芙蓉洲方向走。
芙蓉洲的景致日日不同,湖煙散盡,彼岸空闊澄明,千樹繁花盛放如雪,柳蔭道上柳絮隨風飄飛。一只畫了仙鶴的風箏扶搖直上,錦繡堆簇的佳麗們行游在詩情畫意中。
陽光在芙蓉洲上鋪成碎金,隨著她們的歡笑聲,一點一點灼傷凝月的眼。八角亭內,角檐擋住外面的光線,里面的宮女內侍無聲地拱立,肖衡高大挺拔的身影看去像條模糊的影子。
皇後端坐在海棠墩上,舉止仍是母儀天下的儀態,掐金堆繡的裙擺逶迤于地,陽光勾勒起雲鬢上的鳳釵蕩漾著,金光閃閃。那樣榮華極至的裝束,在凝月看來卻是異常的做作,心里自然有了厭惡。
她突然感覺,自己也許是最後一次以殷雪玫的身份同皇後面對面了。
緩緩跪在皇後面前,凝月恭謹施禮︰「母後。」
「雪玫,上回哀家來,你不在,這次又上哪了?」皇後的話音帶了森然,「客人都到府里了,連個主人都見不著,真是笑話!」
凝月耐著性子,和婉應道︰「孩兒下次不敢了。」
「下月初六,你隨哀家太廟祈福去,偏妃初定,你就祈求祖先賜福綿延,興旺肖氏子孫後代。」
凝月抬起頭,她替殷雪玫說話了︰「雪玫和肖衡結婚不到一年,母後何必著急,請多給雪玫機會吧。」
皇後不曾想凝月會如此應答,一時愣在那里。後面沉默的肖衡也開口了︰「母後的好意孩兒心領了,可也不必急于一時。」
皇後眼梢處掠過一道陰霾,積了滿月復的怒火噴了出來︰「一開始你同意得很干脆,越到後面越給母後潑涼水,是不是她背後在吹枕邊風?好啊,衡兒,你有了媳婦忘了娘是不是?母後還一天到晚替你操心。」
「母後,我的意思是再給我們一些日子。」肖衡眉頭皺得緊緊的,聲音染了一絲庸散。
凝月心中驀地一顫,是啊,他在等著殷雪玫呢,如若皇後再給他們一些日子,以後的肖衡和殷雪玫舉案齊眉,恩愛有加,任何人是不能介入他們之間的。
而自己,真的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