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傅先生?」夏小冉詫異地怔了怔,世界竟然這麼的小,小到居然降了好幾緯度都能踫到他,最糟糕的是每當自己狼狽的時候都被他踫見了,真是尷尬。而且他明明只是隨意地坐在那里,卻總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倨傲俯視感,那雙眼楮深的仿佛能看透人心,讓她有種莫名的怯意。
在夏小冉心里,花錢求人辦事是一件不太光明磊落的事,況且要求的對象還是傅希堯,邵峰的朋友,更是大大地不妥,所以她首先想到的是馬上離開這里,可偏偏兩條腿都像灌了鉛似的動也動不了,只因為……她爸爸的事不能再拖了。而她清楚記得昨天大伯說過,只要這個人肯幫忙的話這件事一定可以馬上解決,若是別人或許她還會懷疑一下,可是這個人是傅希堯,她沒理由不信。
驀地,夏小冉听見了倒酒的聲音,很輕很柔,卻讓她的呼吸緊了起來。
只見傅希堯端起酒杯在手里晃了晃,等紅酒蕩出瑰麗的魅色他才抿了一口,淺笑著說︰「巧了,我一開始還以為是同名同姓,沒想到真是夏小姐你啊,來,先請坐吧。」
夏小冉很快收起驚訝,鼓起勇氣走到傅希堯斜對角的沙發坐下,略顯尷尬地再一次打招呼︰「您好,傅先生。」
傅希堯勾起唇笑了笑,把另一杯酒推到她跟前,然後開玩笑似的說道︰「看夏小姐這樣子驚訝,不會是因為見到的是我而嚇著了吧?那先喝杯酒壓壓驚。」
夏小冉馬上坐直了身體,漲紅著臉急忙解釋︰「不,不是的。」仿佛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她想也沒想就捧起酒杯‘咕嚕’一下飲盡,喝得太急還輕咳了兩聲,她就怕一下子惹得傅希堯不高興事情就難辦了。
傅希堯不動神色地望向夏小冉,她的臉色不太好,眼底還帶著一圈青黑,下巴尖尖細細的好像瘦了些,而變得更多的是眼神,添了幾分往日沒有的頑強,那模樣就像一株被雨水洗練過的蘭花,荏弱卻不服輸,看起來有點意思了。
這座城市是出了名的旅游勝地,園林景致堪稱一絕,處處盡顯江南的旖旎柔情,若說帝都是大氣的大家閨秀,那麼這里就是清雅的小家碧玉,各有各的味道。前些天朋友說起這里的老城區即將要全面改造開發,他听了以後很有興趣,沒怎麼多想就決定來了。沒有意外的事情談得很順利,只是還有些細節方面得等他回京才能敲定。
他是個商人,沒道理把賺錢的生意拒之門外,相信這次的改造案將會讓他的事業版圖再上一個台階。而且他喜歡這個城市,閑適而溫婉,他忍不住多留了兩天。
後來一個飯局上不知誰托了關系找著他,說有件事情想請他幫忙。他素來不會搭理這種人情關系,即使是朋友也很少,不過恰好那個人是合作伙伴之一,他也不能明著推掉,所以想敷衍地看幾眼資料才拒絕,沒想到會看到她的名字,鬼使神差的就答應了,初時以為只是巧合,今天見了人才知道真是巧,怪不得有一陣沒見到她在醫院出現了。而且看她的樣子,似乎還不知道邵峰至今沒有醒過來。
空氣里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相較于傅希堯的沉穩如山,夏小冉反而顯得局促急躁許多,不過喝了杯酒倒是能給她壯膽,她放下酒杯,盡量平靜地說︰「傅先生,我爸爸的事,希望能請您幫幫忙。」她對自己說,夏小冉,你千萬得冷靜,解決爸爸的事是當務之急,如今的情況也不允許她顧忌什麼面子里子了。
可惜傅希堯的表情讓人捉模不定,只是淡淡地對她說︰「嗯,你別跟我客氣,就是看在邵峰的面上我也得盡一份心的。」
突然听到邵峰的名字,夏小冉耳朵一嗡,內心翻滾著難以名狀的情緒,像針扎似的一波一波地疼。這陣子在醫院在各個部門來回奔波,陀螺似的讓她沒時間想別的,可是到了夜晚總是一宿一宿的失眠,明明眼楮疼得厲害卻還是不能入睡,滿心滿眼都是邵峰,她已經記不得自己有多久沒看到他了,像是有一個世界那麼長。
不過她很快鎮定下來,勉強擠出笑容說︰「那真是謝謝您了。」
傅希堯擺擺手,一派慵懶自在︰「你也別急著謝我,我不一定能幫上忙,還是先跟我說說情況吧。」不輕易許諾,是傅希堯一貫的做人原則。
夏小冉掐了一下自己的腿,那股疼痛感能讓她醒神,她頓了一下才緩緩地說︰「趙鴻毅是我爸爸帶的博士生,他去年及今年一共發表了五篇論文在國內外知名期刊上,現在均被查出有不同程度的捏造、剽竊他人實驗成果的學術不端行為……」她不安地看了一眼傅希堯,又說,「校方已經撤除趙鴻毅的講師職務,並開除學籍,他的人卻突然消失了,可是他論文上的課題組成員都有我爸爸的名字,所以矛頭都對著我爸爸,直指他參與了此事。調查組查了很久都沒有結果,這樣的事拖得越久對我爸爸越不利。」
傅希堯忽然笑了笑,反問她︰「那這是事實嗎?」
聞言,夏小冉瞪大眼楮,一直壓抑的聲音像月兌了閘一樣錚錚分辯︰「當然不是!我爸爸絕對不會做這種事的!」
傅希堯的眼神深了幾分,模著杯子不緊不慢地開口︰「那你想讓我幫什麼忙呢?」
夏小冉微微喘口氣,等情緒平靜下來以後才說︰「我沒有別的想法,只是希望調查組能盡快的查清事實真相並且公之于眾,洗清外界對我爸爸的質疑,還他一個清白。」
傅希堯沉默了一會兒,雙眸定定地看著夏小冉,眼神專注得讓她頭皮發麻,在她以為他要一直沉默下去的時候,他終于說︰「照你這麼說,最為關鍵的當事人已經銷聲匿跡查無可查,事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大家也不清楚,畢竟我不是搞學術方面的專家,這麼棘手的事兒還得托人打听打听,至于成不成還很難說,這樣你認為如何?」
「無論結果如何都謝謝您的慷慨幫助。」夏小冉咬著下唇,從包包里拿出一個沉甸甸的大信封放在桌子上,感激地說︰「總之一切拜托了。」不知道是包廂的空調溫度太低還是因為第一次做這種事,她覺得很冷,只能緊緊地交握著雙手控制住自己不要退縮,為了爸爸的平安,她要堅持下去。
傅希堯挑起眉問︰「這是什麼?錢?」他的臉色陰陰沉沉的,聲音已降至冰點。
夏小冉被他冷漠的眼神盯得後怕,頓時覺得無地自容,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只能艱澀地點了點頭。
傅希堯垂下眼瞼冷笑了一下,又出其不意地站起來,穿了外套就往外走。
只要沒瞎的人都看得出來傅希堯動氣了,夏小冉暗叫不好,連忙上前一步,軟著聲音請求︰「傅先生,我……對不起……你別生氣,是我太緊張我爸爸了……」她焦急得都有些語無倫次了,蒼白的臉色興許是因為喝了酒,稍微紅潤了一些。
她抬頭看著傅希堯,可是他並沒有看她,語氣頗為冷淡︰「也許夏小姐誤會什麼了,我並不缺錢,現在……不過是缺一頓豐富的午餐,明白嗎?」然後頭也不回地拉開門走了出去。
夏小冉咬牙,神速地把信封塞回包包里厚著臉皮追上傅希堯的腳步,見他沒有反對,這才長舒了一口氣,這個男人忽陰忽晴的脾氣她早已領教過了,眼下只能更小心翼翼地對付著,千萬別再出什麼差錯才好。
他們沒走遠,只是到了酒店樓下附設的西餐廳。
夏小冉打量了周圍的環境好一會,才再一次意識到上次領著傅希堯去吃平民自助餐是多麼幼稚的行為,這種高級餐廳才真正是屬于他的地方。她悄悄看去,他吃得很慢,很仔細地品嘗每一道料理,舉手投足都是貴族式的優雅,她忽然想起某本雜志上的一句話,有些人天生適合奢華,大抵說的就是傅希堯這樣的人吧。
傅希堯用餐巾擦了擦嘴,看夏小冉安靜地坐著不動,皺著眉問︰「你不喜歡吃牛扒?那再點……」他伸手就喚來了服務生。
服務生微躬身問︰「先生您好,請問有什麼事能為您服務?」
夏小冉連連擺手,尷尬道︰「傅先生,其實我來之前吃過了,很抱歉,您慢慢吃,不用跟我客氣。」最近四處奔波,她幾乎沒什麼胃口,吃飯也不定時,就像剛才她也只是在路上隨便吃了碗三鮮餛飩就趕來了,再者一對著他自己就緊張得要命,哪里管得了合不合口味。
傅希堯抿抿唇沒再理會她,又加點了一個飯後甜品。
他這舉動讓夏小冉有些小小的訝異,因為她認識的男性里頭很少有人喜歡吃甜的,至少邵峰是從來不踫甜膩的東西的,可傅希堯他……吃得蠻開心的。
午餐過後已經是下午的兩點。
夏小冉還沒來得及開口確定傅希堯是不是肯幫忙,就被他一句「夏小姐能不能盡地主之誼帶我到處走走」堵了回去,沒辦法,現在是她求人家辦事,既然急不來,那只能順著他的意思走了。
不過夏小冉也不知道他想到哪里或者想看些什麼,問他意見他就說隨便,她想了想就帶著他在游人如織的老城區逛了一圈。他不太說話,只是安靜地看,有時候遇到有興致的會問她兩句,听她說起典故的時候眼神很專注很仔細,仿佛是她所不知道的另一面,認真的一面。
他們走著走著就來到了很多游客都喜歡去的步行街,兩人在熙熙攘攘的游客里穿梭,然後夏小冉發現傅希堯又開始皺眉了,似乎只要人一多他就這副不耐的表情,而難得的是他很有風度的一直用身體護著她把她跟人群隔開,也因此他們倆靠得很近,她能聞到他身上的古龍水香,很凜冽干脆的味道。她抬起頭看,發現他長得很高,該有一米八以上吧,比周圍的人都高出一個頭,她才勉強到他肩膀而已。
這時,傅希堯忽然低頭問她︰「那里是什麼地方?怎麼人特別多?」
夏小冉一愣,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然後笑了笑︰「哦,那里是賣甜糕團子的老字號,本埠遠近馳名的特產,只有這里能買到最正宗的口味,所以很多人都慕名而來買一些當禮物的。」
傅希堯濃眉一揚,馬上問︰「甜糕?好吃嗎?」卻也不等夏小冉回答就徑自走了過去,她無奈地搖了搖頭趕緊跟上。不一會兒他就提著一大袋子不同口味的甜糕走了出來,還當場就拆封吃了一個,發現入口酥糯香甜很對他胃口,于是忍不住眯起眼楮,笑容滿面地說︰「不錯的味道,甜而不膩,很好吃。」
這時的傅希堯笑起來就像小孩子,只因為一枚小小的甜糕就露出這麼滿足的表情,可他那樣的身份什麼美味沒有嘗過?
夏小冉發現自己真的是看不懂他了。
出了步行街就是人工開鑿的護城河,已經有一千兩百年的歷史,河兩岸的青石上長著青苔,而在和煦的陽光下,清澈見底的河面像鋪滿了金子,隨著水波一起一伏,柔情萬千,頗有種江南佳人的韻味。
看見石階旁有艘帶蓬小船在候客,傅希堯來了興致,提出要依著水路繞城一周。船家一邊搖擼一邊唱著當地不知名的小調,他們坐在船尾觀光,微風里還帶著江南特有的溫潤感。
傅希堯發現這里的人生活步調比帝都慢很多很多,每個人臉上都帶著閑適愜意,所謂山水景致養人,這話不假。他回頭看向夏小冉,她現在比剛開始見他時放松了許多,她有雙天生帶笑的眼楮,和彎彎的眉很搭,溫溫婉婉的樣子跟這里的風景完全融在了一起。
他下意識問她︰「你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
夏小冉因為舊地重游而放松了身心,被他這一問拉回思緒,輕緩地答他︰「是也不是,我是在這里出生長大,可我爺爺是北方人,當年打仗流到這里,認識了我女乃女乃還結了婚,所以解放後也沒有回去了,他常說這里是他的第二個故土。」一說起爺爺女乃女乃,夏小冉的表情更柔了幾分,寧靜得讓人不自覺陷進了這溫柔里。
「原來是這樣啊。」傅希堯淡淡一笑。
驀地,夏小冉「咦」了一聲,怔怔地看著河岸右側的一幢老宅,卻沒再說別的。
傅希堯問︰「怎麼了?」
夏小冉收回目光,斂起眉眼低聲說︰「沒什麼。」
傅希堯這才醒神自己竟然這般沉不住氣,被她輕易牽動自己的情緒,故而別開眼也沉默起來。
時間在靜謐中流淌,漸漸地進入了黃昏,小橋,流水,人家,融洽得就像一幅畫,尤其清雅別致。
船家把船泊到岸邊,以為他們是外地來旅游的情侶,收錢後笑呵呵地說︰「小年輕,前面就是情人橋,別忘了一起走過去啊。」
傅希堯已經上了石階,夏小冉跟著他身後,听了船家的話以後腳步頓了一下。情人橋……之前邵峰提起結婚的時候就說過要到來她老家看一看,還要牽著她的手每天走過這條傳說中能保佑幸福的情人橋,可一切都沒來得及開始。
傅希堯自然也听見船家的話,卻只微勾了勾唇,深邃的眸色只淡看著夏小冉的失神,表情異常冷靜。
過了一會兒,他忽而開口說︰「瞧我,光顧著玩差點忘了正事,你父親的事我記著了,你別急。」夏小冉還沒來得及高興,又听見他說︰「若我沒記錯的話,邵峰的姑姑好像就是教育系統的,興許能問問她打听一下這事兒……」
夏小冉一听,頓時覺得天地都是黑色的,把她罩得密密實實無法透氣。
邵峰的……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