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末很久沒有翟小白的消息。從那天開始,翟小白仿佛變成夏末末生命里的一個過客,在經過某一段時光的掌紋時他們相遇,然後又在彼此不同的方向里錯身而過,從此徹底消失。
在兩個人感情空白的這段時間里,夏末末屢次想給翟小白打個電話詢問他的近況。但拿起手機來,剛剛按出開頭幾個號碼,她卻又通通都刪除掉——不知道該如何開始談話,或者說不知道如何解釋是縈繞在夏末末心頭最大的問題。
她會擔心翟小白。
比如說,他可能會喝很多酒,不醒人世。
比如說,他會在失眠的時候整夜整夜在外面流浪。
比如說,他終日抱頭細數她的罪過,沉默不言。
但,也僅僅只是一層沒有任何****味道的擔心而已。在這之外,夏末末一直在等待一個結局——翟小白戳破她與櫻晟的關系,然後給自己一個該有的審判。
然而秋日漸深,天氣一天冷似一天,可是除去消失的翟小白,夏末末的生活什麼都沒有發生。
于是,在一個天氣陰沉的上午,夏末末技巧性的在與櫻晟蹈話之中隨口問起翟小白。那時,櫻晟剛剛結束他的長跑歸來——他最近跑步的距離和時間都在大幅度的增加——短褲背心換成絲制輕薄的長衣,臉上有被風干的汗水的痕跡。櫻晟走到院子里的水龍頭前,用冰涼的生水使勁兒往臉上拍,听到夏末末的問題,他的動作停頓下來;接著,他把水激到自己的頭顱,頭也不回地道︰「想必是在拼命的放縱自己吧……」
夏末末怔然片刻,忽然涌起一陣淺淺的憂傷︰
原來,失去小白的不只是她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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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極為尋常的午後,無風無雨,陽光明媚。櫻家的大門和窗戶都敞開著,大片大片的光徐徐不盡地涌進來,空氣里浮有細微的浮塵。
吃過午飯,夏末末陪櫻志杰在廳里下象棋;她的棋藝說不上很好,但在櫻志杰的有意指點之下,倒也走的有模有樣。夏末末來到櫻家已有小半年光景,因為做事有分寸,語言討巧,早已獲得所有人的好感。櫻氏夫婦似乎忘記夏末末的真正身份,話里話外,都將她當作親生女兒來看待。
馬管家面帶謙恭笑容地垂立一旁,不時為二人的杯子里續茶。見夏末末連下連輸,不由得把手伸到她的背後,寫幾個字,然後夏末末就會走一著妙棋,贏來櫻志杰的贊賞。此時棋局已經過半,夏末末拿起卒子,即將邁出過河的第一步時,忽然听到一陣熟悉的機車聲。
那一刻,她的雙眸募然睜大,仿佛是在舉棋不定,食指和拇指夾緊的卒子就停滯在半空里。
「末末?」櫻志杰提醒道,那枚棋子必落,似乎並不需要什麼額外的思考。
然而夏末末並未听到——她的耳朵在外面,在那個停在櫻家門口的機車上。良久,像是終于鼓足面對的勇氣,她把棋子攥在手心里,朝門外看去——
帶頭盔的男人跨在機車上,單腳撐地。看方向,大概也正朝她望來。
「啪噠」,棋子從手心墜落,打亂整個棋盤。櫻志杰和馬榮狐疑地順夏末末的目光向外,然後櫻志杰便若有所悟地撫掌笑道︰「快去吧,他等你呢。」
「……嗯!」夏末末的鼻音很重,告別主僕二人,風也似的跑到翟小白身旁。
那時,翟小白剛剛摘下頭盔,頭發該是很久都沒有修剪過,堪堪庚雙眉;于是,清澈明亮的眼楮里,就有一種近乎迷幻的色彩。滿面風塵地露出一個笑容,他朝夏末末伸出手掌。
「跟我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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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小白帶夏末末來到一個他們都很熟悉的地方。
火車剛剛開過去不久,「轟隆轟隆」的余聲一如哪個年長老人對于往事的娓娓道來,漸語漸輕。
這是他們猜火車的地方。
月台的柱子上,漆面剝落,露出里面灰色的水泥。地上有紙屑和空的飲料瓶,被風攪成一個一個的圓圈。翟小白單腿支撐住歪斜的機車,拿起掛在車把上的寶特瓶,「咕嚕咕嚕」地灌下去,然後反身遞給夏末末。
夏末末擺擺手掌,表示並不需要。看到翟小白被水潤亮的嘴唇,她忽然想起在那個響剛剛開始的季節里,她與還自稱為楚辭的翟小白相遇,恍若隔世。
臨行前,櫻志杰欣慰的笑容浮現于腦海,仿佛是逼迫夏末末再一次確定,她的未來必將與眼前這個男人羈絆不休。
「小白,這些天你都去了哪里?」
「很多地方。」
「比如說呢?」
「每一個我們曾路過的地方。」翟小白回頭,臉上一絲笑容也無。
傾刻間,夏末末被一種極其復雜的心緒灌滿腦海,長長的睫毛顫動著,那蓄勢待發的愧疚的淚水便再也無法相忍,撲簌簌滾落。她把頭深深地低下去,大顆大顆的淚珠滴在褲子上,浸濕大片。
陽光直射,火車月台里的一輛機車上,一男一女前後坐著。男人的目光幽遠,凝注前方;女人垂下長發,低低綴泣。
他們走下來,像是在與這個故事的開頭相呼應,翟小白躺在地上,笑道︰「猜猜下一輛經過的火車會是什麼顏色?」
夏末末說不知道,翟小白便說︰「我也不知道。就像一條遙遠的路途,不知道下一個拐角會出現在哪里一樣不知道。」然後,他注視夏末末,臉上的表情神聖而莊嚴︰「末末,前些天我遇到我路途上的拐角,那個拐角轉折得很厲害,我以為它會是我的終點。可是當我轉過去,才發現我仍然在路上,我仍然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我打算把它走完。」
夏末末明白翟小白話中那晦澀的深意,也明白這是另外一種原諒,于是,露出他們見面以來第一個微笑。她說,這條路的深處,有著最深不可測的羈絆。
翟小白伸出手臂,讓夏末末將他拉起;在因慣性而前傾的途中,他忽然抱住夏末末,眉頭皺得很深,死死將她吻住。
在呼吸將要停滯的那一刻,他們分開。翟小白的表情充滿苦痛,他再次抱緊夏末末,深深地呼吸著。一如將要離開塵世的人那般眷戀和不舍地道︰「末末,能不能……永遠都在我身邊……」
這個吻讓夏末末的大腦空白,似乎處于一個崩潰的邊緣,當翟小白再次重復他的話,夏末末才想起自己的使命,緩緩地點頭。
「永遠……都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