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太陽照射下,遠處的山峰升起了紫色的煙霧,將整個京城蒙上了層紫色的面紗,朦朧而飄渺,似仙境。
京城無數條樸實無華的入城官道上,其中一家酒館的大堂里,落座著唐輕眉。她穿著月白色的小襖配上同色系的散花裙子,樸素的頭上只用一根碧玉的釵子將頭發固定成雙丫鬢。一只手托著雪白的下巴,另一只手沾了酒水,就著酒香不斷在木桌上寫著狂草的字體。
坐在對面的蓮心在喝了無數道熱茶,又跑了無數趟茅廁後,終于忍不住問道︰「小姐,您確定您要等的人會來?」
她的手指在桌面上寫了個狂草的「會」字,便百般聊奈的往後仰了仰脖子。
「哎——哎——哎!你往哪兒走啊!」店小二,將搭在肩上的帕子,摔打在桌面上,「啪啪!」作響。
一個糟老頭兒,走進來。他身材清瘦的很,穿著件破舊的棉衫,裹滿了污漬看上去油膩的很,青白交雜的頭發用布條松散地綁了個髻,臉上皺紋交錯,鼻頭猛地直縮,咂了聲,「好香的酒啊!」
唐輕眉眼眸驟亮,嘴角微微翹起。
「小丫頭,可否賞老夫一杯酒?」他推開攔著他的店小二,盯著唐輕眉桌上的酒,雙眼賊亮。
蓮心蹙眉,起身呵道︰「不得對我家小姐無禮!」
「蓮心!還不請老先生就座。」唐輕眉朝著老人福身行禮後又對店小二吩咐道︰「兩壇八十年的滿堂春加一碟花生米,半兩生牛肉、半兩毛豆,對了換上我先前帶來的古藤杯。」
店小二和蓮心都傻了眼,愣在那里硬是沒反應過來。
老人在店小二的**上猛地一拍,呵道︰「杵在這兒干嘛!去啊!」
「小丫頭,我看你倒是個雅人,」他大大方地坐在唐輕眉的對面,拿出腰間的酒壺往里面猛灌酒,砸了小口,雙眼微眯,一副十分享受的樣子,「呵呵,不錯不錯。」
蓮心拉唐輕眉的衣角,小聲道︰「小姐,你讓這個乞丐坐在這里,等下客人來了不願入座怎麼辦?」
唐輕眉白女敕的手指在酒碗里沾了酒水,在桌上狂草了「不會」兩個字。
老人眸子一亮,「丫頭喜歡草書?」
唐輕眉雲淡風輕地道︰「不單單是喜歡,是鐘愛。」
「這滿堂春乃是百草所釀,聞著草香四溢,甘之如飲,回味無窮。狂草沾上百草釀的滿堂春,何等的韻味!」老先生說著拿起酒壺豪飲,晶亮的酒水從他的嘴角順著青白交雜的胡須四濺。
此時店小二上了唐輕眉點的酒菜,還拿來了她自備的古藤杯。
唐輕眉親自給他滿上,老人一干二盡。
「老先生不怕酒中有毒?」
「這麼好的酒,毒死也甘願!」
|「老先生果然是個愛酒之人!蓮心!文房四寶!」
蓮心的眉頭跳了幾下,唐輕眉是個看書只看畫不看字,考試門門交白卷的主。早上出門的時候,唐輕眉讓她帶上文房四寶,她以為只是唐輕眉一時興起。現在看她的架勢是要即興書畫,等下豈不是要出洋相?她小聲道︰「小姐,咱們回府寫吧。」
唐輕眉嘴角微揚起,「叫你擺上就給本小姐擺上,今個難得遇上知音,莫要掃興。」
蓮心自不敢違背她的意思,癟著嘴,斜眼看老人後嘆氣,只搖頭。
店小二和蓮心將兩者桌子合而為一,撲上巨大的宣紙。唐輕眉拿著染了墨的毛筆點著滿堂春,灑月兌地狂草了「醫者仁心」四個大字。筆力蒼勁有力又不失字體縱任奔逸,赴速急就。
老人看著頻頻點頭,「墨香染酒,狂草奔逸。醫者仁心,赴速急救。」
「師傅,請受徒兒一拜!」唐輕眉朝著老人伏地叩首。
老人受驚地躲到一邊,「小丫頭你這是鬧的那出?我一個乞丐能教你什麼?」
「醫術!師傅,徒兒在此恭候多時,您方才也喝了那麼多的拜師酒,可不能抵賴。」唐輕眉仰頭看他,滿臉的期待。
老人看著唐輕眉含苞欲放的面容,眉宇間全是倔強,看字識人,她這樣的性子倒是蠻合他的胃口。她既然是有備而來,他再否認就顯得可笑。
「能不能拜我這個師傅,其實也不是老夫決定。主要是看你,行不行。」
「只要師傅肯收我,沒有什麼不行!」
「那好,今晚子時、城郊亂葬崗,過時不候。」老人說罷,便提著滿滿的酒葫蘆,哼著走音的調子出了酒館。
蓮心望著老人的背影,陽光從交錯林立的樓閣牌坊中,投射出、環繞他清瘦的背影,不知怎的,一時間竟讓人產生高大的感覺。還未等她從這樣落差中完全適應過來,耳邊就傳來「噠噠——」的馬蹄聲。
轉頭望去是一支軍隊,隊伍中間那輛皇室貴冑才能坐的馬車被身穿鎧甲的軍士小心護衛。走在軍隊最前面的年輕將領,身穿金色鎧甲,騎棕色汗血寶馬,威風凌凌。街道旁的百姓伸長了脖子,望著馬車、車窗上晃動的人影。
酒館內掌櫃、小廝和零散的幾個客人,全都站在門廊上看熱鬧,唯有唐輕眉坐在長條凳上,滿條斯文的飲著滿堂春。
現在是竟國元後一百八十五年,一月二十五日。五年前被送去元國做人質的太子勤在「金戈」一戰後,元國大敗,由長勝將軍之子岳飛馳,迎太子勤回國,也是同一月她遇見徐世恩。
思緒忽地被一聲,吆喝聲打斷,她抬眸見掌櫃笑的紅光滿面。
「小姐,我們酒館暫時被從元國返京的太子包下,還望小姐諒解。」
唐輕眉放下古藤酒杯,喚道︰「蓮心,收拾好東西,我們走。」
「是,小姐。」
待蓮心麻利地收拾好,唐輕眉準備起身離去時,看見剛從馬車下來的太子勤,圓桶似的身材,穿赤色金織蟠龍袍,頭戴翼善冠。白胖的臉上雙眼笑眯成一條縫,視線炙熱地落在攙扶他下馬車的少女身上。
少女算不得傾城美人卻是如清晨沾滿露水的野花一樣,惹人垂愛。她身材嬌小,胸脯卻是高高的鼓起,每走一步****便隨之扭動,****之極。
「唐輕柔!」蓮心驚得杵在那里忘了回避。
唐輕眉睜大了眸子,臉色瞬時煞白,手指甲將手心嵌出血來而不自知。她不但沒死還勾搭上了太子勤!
「讓開!讓開!」一個士兵上前拿著未出鞘的軍刀朝著唐輕眉、蓮心這邊趕。
兩人這才回過神,小心退出去。
唐輕柔低低地在太子勤耳邊說了幾句,他扭頭看向站在人群中的唐輕眉。
她趕緊將頭垂下,順手從蓮心的籃子里沾了墨,手指微彎、彈了滿臉的墨點。
太子勤兩條毛毛蟲似的眉,不悅地拱在一起。朝著身後的侍衛打了個眼色,指了指唐輕眉。
侍衛便徑直走到她面前,「姑娘,太子殿下有請。」
唐輕眉身子一僵,由不得多想便信步跟上去,走到太子勤前躬身行禮,問好。
「抬起頭來!」
唐輕眉抬起頭,垂眼看著涂了層桐油的木地板。
太子勤兩條毛毛蟲似的眉,緊緊地擠在一起,看向身邊的唐輕柔道︰「這就是你說的美人?」
唐輕柔啞忍地看著唐輕眉一臉的黑點,那里有半分美感。
剛想出聲回話便被站在一旁,歸心似箭的年輕將軍岳飛馳搶話道︰「還請太子上樓更衣,不要讓皇上、皇後久等。」
太子勤冷哼了聲,攜著唐輕柔往樓上走去。
唐輕眉放松地嘆了口氣,手裹著衣袖擦額頭的冷汗。她走到月飛馳面前,盈盈福身,「將軍,請問方才太子身邊那位小姐是?」
月飛馳看著她那張大花臉,聞著股墨香還帶著酒氣,嘴角不免展露出一絲笑,方才還以為她滿臉的麻子,現在看來是她故意為之。多少女子使勁渾身解數想要得到上太子勤的注意,她卻刻意躲避,倒是個特別的。想到這些他說話的聲音便不似平日里那般冷漠,但聲線還是免不了鋼硬,「懷曉月。」
唐輕眉眼中流露出震驚之色,瞬間緩了神情,福身向他道謝後轉身往外走。
蓮心緊閉著唇,面色沉重地跟在她身後。
兩人上了馬車,急駛回到唐府。
賈管家見唐輕眉神色匆忙,上前關切地問道︰「大小姐,可是出了什麼事?」
「父親可在?」
「剛回來,在書房。」
「隨我一同去書房找父親。」唐輕眉說著快速走去。
進了書房,見唐宗成正坐在圈椅上看書。唐輕眉上前行禮後給蓮心使了個眼色。
蓮心將窗門緊閉後便外在門守。
唐宗成見唐輕眉一反從前大大咧咧的性子,如此小心謹慎,擔憂地道︰「出了什麼事?」
「我方才在京城郊外的酒館遇見唐輕柔,而且她還和回朝的太子勤在一起,兩人看上去十分親密。」唐輕眉柳眉微蹙。
「大小姐您可看清楚了?我派去的人回話,唐輕柔和李春巧在去軍營的山道上遇到泥石流被活埋。」
「可見到尸首?」
賈管家臉色驟然蒼白,搖搖頭。
「那定是唐輕柔了,她即使燒成灰我也不會認錯!」唐輕眉腦海里浮現出唐輕柔一身紅艷艷的喜服,如何將未滿月的女兒活活的摔死,又是如何嗜血般狂妄地將她踩在腳下的畫面,奪夫、殺子、滅族,滔天大恨!唐輕柔那張臉,她怎能忘記!
唐宗成听她說的如此肯定,便不再懷疑。只是對上她那雙寒芒的眸子猶如九幽地獄的怨靈,讓人看了膽顫。他濃眉緊皺,這樣的女兒讓他覺得很陌生。想起賈管家曾稟報,她吩咐定要唐輕柔那對母女死,還必須確認尸首,這完全不像天真無邪的她會做的事。難道是唐輕柔那對母女做了什麼傷害她的事,才讓她過早的成熟,不應該是充滿了仇恨。
「眉眉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唐輕眉睫毛微顫,暗自驚嘆他的敏銳,隨即道︰「我只是擔心唐輕柔會報復,她一個手無素雞之力的弱女子本不可怕,但若得了太子的寵幸,滅我唐家簡直就是一日反掌。」
唐宗成不以為然地笑道︰「太子勤在元國當質子五年,元國皇帝每日讓他飲酒作樂,美女環繞。早就是個廢物!更何況太子勤荒yin無道,根本就是視女人為玩物,唐輕柔想靠著皮相讓太子勤寵幸她,最多也過不了半月便會遭嫌棄。」
「父親您不覺得唐輕柔不單單是只靠色相嗎?那夜若果不是翠竹向您揭發李春巧的丑事,您親眼所見。憑著唐輕柔的巧言令色,您未必會不信她。」唐輕眉神情凝重地看著父親,正因為父親對她的寵愛所以她敢這樣直言不諱。
唐宗成神色一稟,「那唐輕柔確實是個城府深沉的,小小年紀不但詭計多端而且心狠手辣。不過太子勤身邊能站得住腳的女人個個都是家世顯赫,不是省油的燈,她那樣的姿色也算不得出眾又沒有家族背景,就算再有心計城府到了那里也只有任人踐踏。」
唐輕眉神情沉重,柳眉緊鎖。前世徐世恩曾夸唐輕柔心思靈巧,就算朝堂之事也能幫他出謀劃策,這也是徐世恩偏愛她的一個重要原因。現在因為自己,她再沒有遇到徐世恩之前便投了太子勤的懷抱,一個女子靠皮相確實是不能長久獲寵,但若靠著謀略心計,那就很難說了。
唐宗成見女兒還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安慰道︰「這些事情自有為父擔當,你好生學醫,實現與喬崇國五年後,當上醫首的諾言,這才是你該去做的事。」
唐輕眉眸子驟然一亮,師傅不就是負責刑法的主事嗎?或許一切都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