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世子等人對芙渠十分好奇,陸長興現今處理完公事後,就不在外面流連,直接回家,不少人都差人過來問,知道小翠是芙渠的貼身丫鬟,更是塞了不少錢跟她套消息,完全沒有想過為何如此容易就見到芙渠的貼身丫鬟。
小翠不敢透露太多,跟誰都說一樣的話——陸長興喜愛極了芙渠,有時情之所至,甚至會忘了旁人在場,有見過芙渠為陸長興磨墨、煮茶、彈琴、跳舞,做點下酒菜什麼的,撇去兩人身分,真像一般恩愛的小夫妻。
秦王世子派來的人在找過小翠之後,又去問了其他家的,發現沒什麼特別的消息,覺得回府拿不到太豐厚的獎賞,又折回來找小翠。
小翠被她煩得受不了,只好多嘴了句。「有回芙姨娘在荷榭小亭獻舞,大人突然站起來,牢牢地抱住芙姨娘,說芙姨娘面如芙蓉腰似柳,隨便一揚手都像要乘風飛去似的,非緊緊看住不可。」
這句話像油炸開了鍋,隔天秦王世子親自登門找人,門房接過拜帖,迎他入廳,廳里已經坐了幾名熟面孔,都是當天論策宴的座上賓,來意為何,就不用多說了。
世子們到訪的消息,誰也不敢拖延,火速傳到陸長興耳里。他不疾不徐地換了套月牙色的衣服,取下銀扣發飾,以烏木檀香簪固定束發,看起來較平常的他多了幾分斯文,才緩步走進大廳。
「今天吹的是什麼風?你們全往我這兒聚,是說好的嗎?」他坐上主位,笑看下方分別而坐的幾位世子。
秦王世子開口。「真說好,直接通知你辦個宴席還不干脆?其實我們也不曉得該如何開口才好,大伙兒都很關心你,等會兒問了你不喜歡的事,先說好,可別變臉啊。」
「明知我不喜歡還要問,到底是誰的問題啊?」陸長興笑著搖了搖頭。
「知道你們好奇什麼,不就是我跟芙渠嗎?叫她出來讓你們見見不就得了。」
「這……好嗎?」世子們面面相覷,就他們听見的傳聞,陸長興把芙渠寶貝得跟眼珠子似的,會把她喚到他們這群男人面前來?
「有什麼不好的?那天在集玉閣,除了她的臉,你們還有什麼沒見過的?我一年有好幾個月不在京城,不先把你們的疑惑掐熄了,等我離京你們再找女眷上門,不把芙渠嚇得更慘?」陸長興接過老僕端上來的茶,撥了兩下茶蓋,不急著喝。
「芙渠出身低了點,我怕有人趁我不在時找她麻煩,到時候我說不定得借幾位眼線跟助手,替她度過難關呢。」
沈清不相信可以透過他來達到她的目的,只把小翠當棋子,指定她去東家鋪子買水粉,西家鋪子買花露、買阿膠的,他只好扔線頭出來讓她挑著抽,待他離京,她想私下調查或游走些什麼事,這些人就算不幫忙,至少不會添亂。
想想他還真夠意思,放眼京城,誰像他這麼大方,把別有貳心的人放在身邊,還處處為她設想、鋪路。
「這麼說來,不是你賣我們人情,是我們賣你人情了?」見了芙渠的面,得保她一世平安,這買賣听起來還真不對等。
「不願意的話,大可就此打住,不過你們各家日後都不得遣女眷過來串門子,除非她們也是從集玉閣里出來的,聚在一塊兒吐吐苦水,我自然不能拒絕。」陸長興笑著將茶擱到一旁,雙手交握,輕松地放在肚月復上。
「如何?」
「你真是吃定我們了。」不過是個瘦馬,能惹出多大的麻煩?秦王世子不加考慮就應下了。
「有你擋在面前,我們不過是個插花的,出來幫忙說幾句話,有什麼困難的?我允了。」
「我也允了。」其他人陸續跟進,沒有人落下。
「請芙姨娘出來。」陸長興轉頭吩咐老僕後,又回過頭跟世子們話家常。
沈清知道陸長興在前廳接待世子貴冑,卻沒想過她會被喚到前頭去。
不管如何,她現在也算陸長興的臉面之一,面對宗室勛貴,總不能失禮。她換了身簇新的桃花衣裳,對鏡貼花鈿、掃蛾眉、補唇紅、重綰發,綁上頸飾。這些在集玉閣
還沒領名字前,每天都要練習幾十回,前後下來,花不到一刻鐘的時間,最後以紗巾覆面,在孫嬤嬤及小翠的攙扶下,向前廳走去。
「大人,芙姨娘到。」孫嬤嬤通知老僕,再由老僕朗聲通報。
「進來。」陸長興端起蓋杯茶,細細地飲了一口,看著沈清蓮步款款走入廳堂,發上步搖隨之搖擺,姿態婀娜,緩緩地揚起了唇角。
「我知道你是個懂事的,不過今兒個不準你覆面,把紗巾取下。」
沈清一愣,卻也不敢忤逆。「是。」
幾名世子好奇芙渠容貌已久,卻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打量她的長相,匆匆地瞄了幾眼,雖然無法看得仔細,卻也知道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胚子。
不過就算再難得,送到陸長興眼前的女子哪一個不是美若天仙?
「見到人了,好奇心還沒退嗎?」陸長興笑了笑。沈清是美人,不過還沒到國色天香的程度,難怪這些人疑惑越發深了。
「芙渠,跳一小段《浣紗曲》給各位世子瞧瞧。」
沈清一僵,忍住抬頭看陸長興表情的想法。就算她只是侍妾,也不是旁人鬧著要看就能出來拋頭露面的,現在又要叫她獻舞,如果陸長興真寵溺她,豈會做出這等自削顏面又將她踩在地上的事?這傳出去,她費心經營的假象就要被捅破了。
難道她的算計又被他識破了嗎?還是小翠是他特地安排到她身邊的陷阱?
「這、這不妥吧?」秦王世子面有難色。又不是養在府里的舞姬,要她獻舞就獻舞,而且就他對陸長興的認知,此舉恐怕是為了換走更大的利益。
奇妙的是,他居然不覺得排斥,甚至為了陸長興有用到他的地方而開心。
「哪里不妥?你可是堂堂秦王世子呢。」陸長興笑著揮手,好像他客氣過了頭。
「……」沈清不知道方才陸長興在大廳中跟眾位世子說的話,情勢推想岔了路,只知道她拒絕了陸長興,是死棋;答應了陸長興,也是死棋,兩害相權,她真的分不清楚孰輕孰重。
「怎麼不動?我跟幾位世子還等著呢。」陸長興飲了口茶,看著站在廳中,略略低頭的沈清,支著下顎問︰「不會忘了吧?」
忘?忘什麼?舞步還是身分?沈清諷刺地想著,以為這樣就能毀滅她的決心?
不可能!
「沒有絲竹奏樂,爺與各位世子不嫌棄,芙渠這就獻丑了。」她伸手取下其中一支步搖金釵,一半長發披瀉而下。她將金釵握在手里,懸墜的玉珠垂在她如蔥白指尖外,
一手半遮面,一手橫在胸前,右足輕輕前點、後旋,指尖玉珠像是水中沖滌的薄紗,劃出優美的韻味。
她身段柔軟,舞姿收放自若,浣紗美人在她的詮釋之下,完全不像一個虛構的角色,仿佛有條潺潺溪流在大廳里沖刷出河床,河道兩側圓石鋪地,她就站在僅有一人寬
的石頭上,垂紗入水,浣紗于溪,以瞬轉的連績碎花步將薄紗帶起,先是柔美後有勁,最後一個急收,將所有震撼都凝集在這一刻,讓人忘記呼息。
沈清一曲舞畢,看也不看陸長興一眼,就乖巧退到一旁,準備接受眾人的指點,還有陸長興的冷嘲熱諷。
他就是在等這一天吧,想讓她看清楚他是一座多難越過的青山,她才不會認輸。
「這你還說舞跳得丑?你標準是多高啊?」
秦王世子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越簡單的東西越難表演出月兌,但是芙渠做到了,難怪會傳出陸長興怕她乘風飛去的消息,要是她今兒個表演的是《羽衣曲》,說不定真會當他們的面化作天女飛回瑤池。
「這麼精湛的演出,算我們佔到便宜了。你放心,你一離京辦事,我便立刻派人留意,別怕會有人趁你不在時找她麻煩。」
沈清聞言,大吃一驚,訝異地望著坐在主座上的陸長興,見他得意地側了下頭,好像在跟她討賞一樣。他竟不是為了羞辱她才要她獻舞的嗎?
「是,陸某並非萬能,必要時,也請在場鎊位護她一把。」陸長興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擱上桌子後,拱手向眾位請托。
沈清不敢相信自個兒听見的話,直覺又是陸長興松懈她警戒的做法,卻想不透下一步他會出什麼招,從台面上的條件看來,每件事都是對她有利的,這不可能呀……
「護什麼護?這種上不了台面的歡場女子有什麼好護的?隨便跳幾段賣弄身子的媚
舞就把你們的魂勾了去,虧你們還是宗室勛貴,丟不丟人?」一名冶艷明媚的女子急驚風地闖進了大廳,怒氣高揚,尤其對陸長興。
「幾月不見,沒想到陸郎居然墮落至此,我還以為你跟其他男人不同,最後還不是納了偏房?」
「我自己都不知道哪里跟其他男人不同了?你喜歡的不過是你幻想出來的陸長興,與我無關。」陸長興突然冷了下來,表情嚴厲。
「我看在唐將軍的面子上,不與你計較,不代表我次次都不計較。權叔,叫唐府過來領人。」
沈清垂下眼眸。本朝姓唐的將軍只有一位,姓唐名順,他的小舅子是父親的門生,當年為了幫忙打點關系,書信、禮品不斷,一回京也會過來拜訪,豈知父親一出事,他作壁上觀就算了,居然說父親「疑似」有賣官的情形,舉的還是他小舅子的例子,難道他不知道這句話會害死多少人嗎?
她就是唐順的女兒?!很好,說她是上不了台面的歡場女子是吧?既然陸長興都在世子面前說要保她,不如走一步險棋試試他這句話的真偽。
「芙渠先向爺請罪,請爺事後再責罰。」沈清站了出來,先向陸長興福了福身,再轉向唐琳,笑著詢問︰「敢問唐小姐,什麼才是上得了台面的才藝呢?」
「你們這種扭扭捏捏的玩意兒,怎麼配得上陸郎?要與他稱對,當然得要騎射佳才行。」唐琳憤憤地瞪了沈清一眼,滿臉嫌惡。
沈清不以為意,笑著說︰「既然如此,我們就來比騎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