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玉寧沒想到盛帝雷厲風行下了旨讓眾位王爺返回封地,日子選在三天後,袁韶清的名字赫然在隨行官員的名單上。這不連一個月都未到,是不是急了些?
四福探來消息,雖然他沒有身臨其境,憑著過人的口才,把順王上書討封戲子,被罵個狗血噴頭的場面描述得九不離十。
「現在御林軍就守在行館外面,听說順王爺被軟禁了,只可進,不可出。皇上為了順王爺的事,把其他幾位王爺都怪上了。」
四福想起那次跟著小王爺和兩位王爺去玲瓏園看戲,幾個男人扭扭捏捏地台上捏蘭花指哼哼,也沒覺得什麼傾城傾國。
「唯一撿了便宜的是玲瓏園,听說日日爆滿,人人都想看順王爺要封的‘洛水神’是什麼樣子。真是的,不過就是一個涂滿胭脂的伶人,私底下不知給多少達官貴人唱過密戲才紅起來的,還‘洛水神’呢,名字都讓他玷污了。」
真不懂順王爺那是什麼眼光,洛水神該是像小王爺這樣的才行,一個伶人也配得起這個封號,不要說皇上震怒,他都覺得順王爺那眼楮是被狗屎糊了。
殷玉寧沒有仔細听四福的抱怨,他在回想前一世這個時間發生的事。
殷倣糾纏上袁韶清,說朱安正需要個學富五車的學政,硬是請盛帝下旨讓袁韶清去朱安。這本是盛帝的計劃,撂了殷倣幾天後才裝模做樣地勉為其難答應。而這一世,盛帝欽點袁韶清隨行,殷倣似乎對袁韶清有成見。
殷倬帶了個伶人回封地,不知是不是後來被賜死的那位,可也沒鬧出頤正殿討封的鬧劇。
殷佶殷佐殷佚三王似乎沒有傳出什麼事,或許有,只是四福打听不出來。
依他看來,蕭王殷佶狡猾,燕王殷佚謹慎,恐怕盛帝根本捉不住他們的把柄,才讓他們‘病死’。平王殷佐是真心不理政事,反正已經與帝位無望,不如去做些自己喜歡的事,也省得讓盛帝總是視他們為眼中釘。沒想到即使這樣,還是死于非命。
事情和前一世出了偏差,大致一樣,細節卻變了許多,以他現在的能力還不足以推算出以後的發展。
現在殷倣對袁韶清沒有依照前一世的路子走,但是袁韶清背後還有一個殷筌,至于最後會不會還和前一世一樣,他還需拭目以待。
這時的殷筌還只是一個沒有實權的皇子,其他兩位兄弟表面上和他勢均力敵,但是私下的勢力究竟如何?依前一世的結局看來,是殷筌厲害些,但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他利用袁韶清蠶食了殷倣的勢力。
這一世他接觸了袁韶清這個人,只一眼看出他那清如白蓮下的性子,自恃清高才高氣盛,根本不是個願意屈居胯下之人。不知道殷筌怎麼騙得袁韶清對他死心塌地,甘願為他爬上別的男人床上?
殷玉寧的指尖輕輕點了兩下。
可惜自己重生得遲了些,若是早點,至少有時間發展自己的人脈。如今自己除了受寵外,手中無人可用,四福雖然忠心,到底是年輕又沒有受過訓練,能做的事有限。這府中除了已經幾乎不怎麼管事的老管家和四福外,靖王的舊人已經一個一個被盛帝的人取代。
若是動用自己本身的力量,雖然有點勝之不武,他本來就是個恣意妄為的壞蛋,他怕什麼。只是憑他現在積攢的一點力量,震碎幾個小鬼還行,再多就無能為力了。
也不知道姐姐下的是什麼封印,他見鬼的竟然一點辦法也沒模索出來,若不是回溯之力削弱了封印的力量,他怕還是會走上前一世的老路子。
難怪那女人敢大放厥詞要他‘乖乖’留在人界,果然是有持無恐。
正游思著,外面傳來一聲悠長地唱喝︰「聖旨到!」
殷玉寧收起心思,整理一下衣服走出去。
四福?*???諍竺媯??籩?缶醯叵肫鵯靶┤兆櫻??購芨 稅餐躋?え酵躋?き懲躋?苧?⊥躋?鋈ж甕妗U饈焙螄率й跡?飧貌換 潛話餐躋??喬A?稅桑軍br />
這樣想著,他越發不安。
幸好來宣聖旨的人是陳公公,四福見他笑眯眯的樣子就先松了口氣。
陳公公彎腰對殷玉寧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笑道︰「小靖王爺,皇上口諭,宣您進宮問話。」
四福熟練地塞給陳公公一個荷包,說︰「我家小王爺這幾天春睏,精神有些不濟,還請公公照顧一二。」
陳公公也不推托,臉上的笑容真切了些,這和那荷包的重量完全沒有關系。
「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就是昨日安王進宮說了些話,皇上問問小靖王有沒有那回事而已。」
四福瞪眼,‘那回事’是哪回事啊?
陳公公擠出滿臉菊花,「皇上還在宮中等候,請小靖王爺速速啟程。」
殷玉寧點頭道︰「不敢讓皇上久等,公公請帶路。」
四福只好干瞪眼送他們離開。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這次跟陳公公來的侍衛好像人數比以往多。該不會是要出事吧?
他心中惶惶,坐立不安,在院子里來回走動,好幾次差點撞在一旁的花盆上。
這時門外又有人來,四福激動地跑出去。外面停著一頂轎子,轎夫移開幾步,一名年約三十的男子掀簾子下轎,正是他才在心中抱怨的三王之一,安王。
安王見四福莽撞地沖出來,皺眉問︰「你家王爺呢?」
四福的臉頓時垮下來,沒好氣地回答︰「進宮了,皇上有宣。」
安王心頭一緊,顧不得四福的失禮,徑自走進靖王府,在大廳上一坐。
「本王在此等他回來。」
四福一扁嘴,暗自嘀咕,你願意等就等,小爺不伺候。說去端茶,竟是一去不復返,任由安王在廳中枯坐。
殷玉寧走過層層宮門,經過層層通報,才進了帝王的昇昀宮。
與往日直接覲見的不同待遇,讓他清晰地意識到盛帝這是準備找茬。
盛帝穿著一身玄色金龍長袍,袖口是層層疊疊的金雲,他雙手剪在背後,正觀賞牆上新貢上來的一副名家畫作,神情異常威嚴肅穆。
「臣參見皇上。」
整個大殿中寂靜無聲,只有殷玉寧清朗的聲音回蕩,顯得有些滲人。
盛帝側頭掃了他一眼沒有叫他平身,就由得他保持行禮的姿勢又站了一會。半柱香後,盛帝終究還是心軟了。
「坐下吧。」盛帝說著,語氣中帶了一種痛惜和恨不成器的無奈。「你可知道朕宣你為何事?」
殷玉寧大大方方地坐下,他可學不來那些大臣顫顫兢兢地只敢坐半個**。
「臣不知道,請皇上明示。」
他回答得理直氣壯,盛帝被他噎得半響說不出話來。
陳公公悄悄地遞了個眼色給殷玉寧,這時候該找個台階給皇上,要知道這主兒最受不得氣。皇上心疼小靖王,再生氣也不會拿他怎樣,這宮里的人可就沒那麼好命,等皇上出完氣,怕這半宮的人都得換。
盛帝專注地看著殷玉寧,這是個多麼出色的孩子,難怪殷倣那個混賬不安好心。這可是他的親佷子,他也敢……那個毛骨悚然的想法一掠而過,盛帝不敢再想下去。
「安王想討個恩典帶你出去行走,你可知道此事?」
「王叔曾提議過。」
「你想出去走動麼?」
這時候能說想麼?只怕盛帝立刻勃然大怒,殷倣殷倬不用說,就是不相干的幾位王爺也要遭殃。孰輕孰重一想便知,他垂下眼,盯著鞋尖。
「皇上必定早有安排,臣又何必多想。」
總算听到一句舒心的話,盛帝滿意地點頭,說道︰「你如今尚是年幼,等再大些,朕自會安排你外出試煉,不必急于一時。而且你安王叔封地事多,若你跟在他身邊,總是有些不妥。你那順王叔就更不必說了,整日就知道玩伶人听戲,沒個正經,你可不能隨他學些不好的東西。太後很是關心你,生恐朕會虧待了你似的,還要朕答應,等你三位堂兄試煉完了,就帶你出去好好游玩。」
殷玉寧可記得前一世,他到死都沒有離開過沛京一步。盛帝為了叫他安心,也曾經數次說過類似的話,只可惜等到他堂兄登基為帝,都不曾兌現過。
「多謝太後關心,臣讓太後操勞了。」
盛帝微嗔道︰「不要說得如此見外,都是一家人,該叫皇女乃女乃才是。」
「多謝皇女乃女乃關心。」
「這就是了。朕知道你是個乖孩子,也知道你忌憚什麼,不就是那些多嘴的御史麼?朕給你撐腰,不怕他們。」
換個帝王說的話還有兩分可信,盛帝的話,听過就算了,千萬別當真。
殷玉寧諷刺地想著,淡淡一笑,冷艷的容顏如百花盛開,整個宮中頓時如春回大地,盛帝眼中掠過一絲迷醉。
他很快隱藏好自己的失態。幸好宮人都被小靖王難得一笑迷了眼,誰也沒發現帝王的異樣。
盛帝又用長輩的身份勉勵了幾句,見天色已經晚了,留他一起在昇昀宮用過晚膳才放人。
殷玉寧回到府中時,天色已全黑。
四福打著燈籠在門口等候,見他無礙歸來,喜得值掉金豆子。
「哎呀,糟糕了。」四福突然一拍腦袋,後怕地說︰「我忘了安王爺……」聲音越說越小,剛剛還笑得開心的小臉一下癟了。
「王叔來了?」
「是、是啊……」四福吞咽了下,忐忑不安地說道︰「王爺前腳離開,他後腳就到了。我都跟他說了王爺去面聖,他還堅持等,一直等到現在……」
殷玉寧瞥了他一眼,四福那點小動作他還不清楚?不但把人忘個徹底,恐怕連茶水都不伺候,讓人枯坐到現在。
也就是靖王府上能養得起四福這樣的侍從,若換到別的府中,不叫主人家法伺候,也會得罪賓客被人處置。
殷玉寧一言不發甩袖徑自入內。
四福傻了,小王爺這是生氣了?心中一慌,忙拔腿跟上,又一想,轉腳去了廚房。
殷玉寧遠遠就看見正廳的燈火,窗格上男人筆直的背影像是凝固了千萬年。
他快步行近,輕聲道︰「王叔。」
殷倣側過臉,背著燈火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雙眼卻是異常幽亮,比天上的星子還要耀眼。
「阿寧。」
殷倣站起來,走前兩步停下,細細打量他。
「他有沒有為難你?」
「皇上聖明,怎會為難我,王叔言過了。」
殷倣按捺著自己想拉住殷玉寧的手的沖動,定定地看著他,似乎要從他臉上看出虛實。
殷玉寧不自然地別開臉,他不喜歡別人這樣注視他,但這個人是殷倣的話,似乎又沒有意想中的難以忍受。
看出他的不自在,殷倣反而笑了,笑得有點意味深長。
這時,四福敲門進來,嘻嘻地問︰「王爺還沒用膳吧?廚房正好備了一些我家王爺喜歡的菜,安王爺可要留下用膳?」
話是這麼說,他拉開門,身後的三名侍女捧著熱菜熱茶熱飯進來,還備了兩雙箸。
殷倣眉間微微攏起,若是有時間,他倒想和阿寧說說奴大欺主的道理。這小侍或許意圖是好的,但是擅自做主這一條已是犯了大忌。今日他擅自不招待客人,又擅自準備晚膳留客,他日怎知會不會擅自做出些什麼翻天的大事。
留這麼個人在阿寧身邊,遲早會出事。他想著,心中已有打算,看來計劃還需變一變,阿寧這里他實在是不放心。
殷玉寧瞥了一眼四福,這小家伙倒是機靈,挑著時間進來。他和殷倣的對話不得不中斷,心中莫名的松了口氣。
他在宮中已經用過膳,本來胃口就淺,陪著殷倣坐下,隨便用了幾口。
殷倣倒是真餓了,五菜一湯外加兩碗飯和三個煎得金黃的韭黃蛋餅全進了他的肚子。四福看得目瞪口呆,平日他見但凡有些身份的人家,都是細嚼慢嚥的吃相斯文,七分飽就停箸,沒見過王爺這麼能吃的。
四福收碗筷時悄悄掃了兩眼安王的肚子,也沒見他挺著個大肚子,這東西都吃哪去了?莫不是真叫自己餓著了?
若是如此,自己可是罪過了。他現在是知道自家的小王爺很看重這位安王叔,雖然平日小王爺待人很寬容,小王爺不會懲罰人不表示他爺爺也不會懲罰人。他已經可以想象被爺爺頂磚頭罰跪的場面,一個時辰絕對逃不掉。
待四福整理干淨退出去,殷倣便說︰「我看你身邊沒有一個像樣的人伺候,不如——」
他話未說完,殷玉寧微笑地截住他的話說道︰「王叔,皇上賜了許多人來伺候我,這府中最不缺的就是會伺候人的奴才,不敢讓王叔勞心。」
殷倣一時不知他話中的意思是指哪樣,卻見他食指在胸前搖了兩下,微微低頭,食指恰巧點在唇上,若不是面對他,根本看不出這個動作的特別之處。
殷倣頓時明了,這小東西,自己還擔心他不知深淺,原來也是個精明人,他臉上笑意加深。
「既然如此,天色已晚,知道你無事我也不好再繼續打攪。」
殷倣告辭離開,殷玉寧送他到府門口。
「王叔離京那日,我就不便相送。這是我做的護身符,王叔貼身放好,可逢凶化吉。」
他把小巧玲瓏的護身符放殷倣手心,里面是一個微型的防御陣,能抵擋這世上最致命的一擊。可惜他身上封印未解,不夠力量做太復雜的護身符,這個做得簡陋,只能用一次。
他既然選擇了站在殷倣這一邊,自然是要護其周全。
「王叔,小心,保重。」
殷玉寧注視安王的雙眼,在‘小心’二字上加重音,他相信殷倣一定會明白的。
殷倣一手緊緊握住護身符,一手拍拍他的肩膀,誰也看不出他內心翻騰的情緒,幾乎讓他把持不住,想緊緊擁抱這個輕易就勾起他心弦的小東西。
他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似乎要把他刻印在心頭。
「阿寧,珍重。」
殷玉寧微笑地退後一步,目送他上轎離開,長袖下的五指卷起。
相信今晚的事,很快就會傳到盛帝耳邊。
他不喜歡處在被動的位置,他或許是沒人可用,但是現在……
殷玉寧神情愉快地轉身回屋,哪還看出半點離愁。
就在剛才,他感覺到封印松開了少許,一絲微弱的力量滲出來,他的肉身沒有靈根,因為勉強承受這絲微弱的力量而隱隱作痛。
不過沒關系,有了這點力量,他可以慢慢煉化這個凡胎恢復原身,他可以支配那些生于邪念隱于黑暗中的魘物。
他受夠了處處受制于人的糟糕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