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月娘剛剛給小叔端上早飯,就有人拍門大喊︰「徐家嫂子在嗎?我是鄰村的李繼。」
李繼的妹妹嫁到朱安外的一個村子,李繼不放心,常跑去看妹妹,順便幫村里人捎帶東西,一來二往的大家都知道這麼個人。
何月娘擦擦手,快步走去開門。
她認識李繼卻不認得他身後的男人,那人看起來三十左右,黑瘦黑瘦的,不知是哪個村的人。她一個婦道人家,家中只有一個當兒子養的十三歲小叔,實在是不該和外男說話,但是杵在門口更不好,她只好把門打開,讓人進來,門敞開就不怕招閑話。
何月娘落落大方地說︰「李家兄弟,我家男人不在,有什麼話就在院子里說,恕我不好招待。」
徐有德端著大海碗站在門後偷听,滾圓的眼楮充滿好奇。
李繼笑呵呵地說︰「我知道我知道,嫂子也是書人,咱這是避嫌。我這兄弟叫陳一,」他對吳承光說︰「這是徐家嫂子,她爹原先也是個官,在任上歿了,她和她娘在回鄉途中踫上土匪,叫徐家阿大救了,後來成了徐家媳婦,大家都說徐家阿大好福氣呢。」
何月娘微微蹙眉,這種事雖然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實,自己村里人嚼舌根她沒辦法,但當著一個陌生人而且還是外男面前說,這就有點過了。
吳承光最擅揣摩別人心態,這女子是個官家小姐出身,對付鄉下人的那一套對她恐怕沒用。
他故作無措地說︰「徐夫人,李繼兄弟瞧我尋親心切才帶我過來看看,請夫人不要見怪。」
何月娘隱隱覺得這人不簡單,但是他態度誠懇,又把編出來的身世聲情並茂地說了一次,徐有德在門後听得眼都濕了。
李繼陪笑說︰「你看我這兄弟,千里迢迢來尋親,只記得村里是什麼樣,也挺可憐的。」
何月娘依舊蹙眉說︰「有事找里正找村長,找我這麼個婦道人家有什麼用。」
吳承光想打听的是她丈夫究竟是不是安王的心月復徐靜方,鄉下人家沒什麼講究,叫人名都按著小名或諢名,他和李繼聊了半夜也沒拿準這徐家阿大是不是徐靜方。
他嘆氣說︰「是我太魯莽了,听著像是這村里的就趕過來。李兄弟原是好心,嫂子要怪就怪我太粗心了,我在這里給嫂子賠個不是。」
村里人知道她相公做了官,不知有多少想攀關系,她這幾年來沒省心過。何月娘最怕他是不依不饒地纏上來,听他這麼一說,倒像是自己多心了,反而有點不好意思。
結果她話沒來得及說,躲在門後的小叔跳出來大聲說︰「陳一大哥,你就別走了,我家空房子多,你先住下,我幫你去問問,這村里的老人沒準還記得呢!」
吳承光心中大喜,臉上卻略顯為難地看向何月娘,眼中露出糾結。
何月娘差點被小叔的話氣死。家中就她一個婦道人家,小叔還是個半大孩子,根本不方便招待客人,外男留宿,那得招多少閑話啊!
徐有德老氣橫秋地說︰「大嫂你別擔心,聖人書上都說出嫁從夫,我哥現在不在家,我可以代我哥做主。」
吳承光感動地向徐有德拱手道︰「這、這真是太勞煩了,我還是和李家兄弟回去吧。」
結果在李繼和徐有德極力勸阻下,他還是在徐家住下來了。
何月娘哪是情願,小叔就拿《周禮》來壓她,無奈之下,想著自己防備些便是了。當下提筆修書一封給徐靜方告之此事。
別人眼中是安王心月復大紅人的徐靜方,近日來過得不算好,甚至還有點焦頭爛額。
一是安王帶回來的私奴數目遺漏了二百來人,由于人數太多,都被他安放在城外的營地里。那沒入冊的二百來人不見了竟然沒人發現,還是殷玉寧從奴鑰上發現異常才查出來的。
二是上京給小靖王送禮物的侍衛沒有如期歸來,竟然沒人知會王爺。還是京城的密探發現了侍衛的尸體,傳來密函,才推測出可能是被鑒御司截了人。
殷倣沒想到一向細心謹慎的徐靜方連連出問題,他把人叫來,便是想知道何事讓他分心。
徐靜方跟在侍衛身後等通報進入書房,以前他都是直來直往,結果小靖王一來,什麼都變了。
侍衛回來示意他可以進去了。
徐靜方走過以前常常出入的走廊,看著熟悉得不能在熟悉的庭院,莫名有種遺世獨立的隔閡感。離書房近了,隱隱听見里面的說話聲,他從未听過王爺對誰這般溫言細語地噓寒問暖,不用說,肯定是小靖王也在里面。
徐靜方對于小靖王的感覺很復雜,可以說他一點也不喜歡這位小王爺。為了小靖王,王爺做出了很多出人意表的事情,不但打亂了他原本為王爺制定的計劃,更激化了王爺與皇上之間的矛盾,最重要的是,王爺會因此背上**的罪名。
無論小靖王對王爺有多重要,他都很難喜歡這少年。尤其是經過上一次小靖王突然出現在王府中,不知用了什麼辦法讓洪九完全听命于他,徐靜方覺得小靖王絕對不簡單,放這麼個人在身邊,王爺不擔心,他的擔心可多了。
殷玉寧神色懨懨地坐在殷倣身邊,昨晚他又試著沖擊封印,發現封印裂開了一條縫卻依然堅固,每次撞擊反彈產生的力量和以前一樣,好在他神力恢復了三成,已經可以安全排出這些能量。
即使是這樣,他的身體還是有點吃不消。
回王府後,二人便不再同床而眠,殷倣不知道他身上有封印,只是奇怪神力復蘇怎會讓殷玉寧的身子變得更虛弱,不禁暗暗擔心。他問了幾次,殷玉寧不願說,他干著急也沒辦法,偏偏這時徐靜方處理的事又連出問題。
徐靜方進來時,察覺到王爺看過來的目光不善,這次出事的確是他的錯,他彎腰行禮道︰「卑職無能,錯失王爺信任,卑職特來請罪。」
殷倣沉聲說︰「本王知道你身上壓的事務確實多了些。你也好幾個月沒有回家探親了吧?你不放心嬌妻獨自守在家中,又不願她來臨平,本王就給你一個月的探親假,把家中事務處理好再回來。」
徐靜方已經做好要被訓斥的準備,沒想到王爺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還給了他一個月的假?他這下也模不清這是什麼節奏的開頭。
「卑職多謝王爺關心,只是手中積累的事多,卑職……」
「這些你都不用管,等你回來還有用得著你的地方。」
殷倣端茶示意他可以走了,徐靜方一時還品不出個酸甜苦辣,夢游般飄出去。
其實他是想訓斥徐靜方的,只是一想到造成這種情況的人是自己,殷倣覺得徐靜方的失察和自己很有關系。要不是他連續做了兩次甩手掌櫃,何至于把所有的事都壓在徐靜方肩上,讓他忙不過來,忽略了一些事。徐靜方歷來對他忠心,凡事盡心盡力,若為了這點事就打殺一名能將,以後還有誰願意投靠。
殷玉寧單指抵住腦門,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輕聲說︰「他心生不滿,對你產生了動搖,而且他很不喜歡我。」
殷倣意外地挑眉,隨即想到殷玉寧的神力復蘇,應該是可以看透到凡人的情緒和心思。
他斟酌地說道︰「他是個很有手段的人。」
這就是他們處事的不同,殷玉寧無法不容忍身邊的人有一絲不服的心態,若不能完全臣服,他寧可不要。
殷玉寧無意與他爭辯什麼,反正徐靜方又不是他的人。
殷倣轉移話題,問道︰「那些逃走的人,你打算如何處理?」
「死。「殷玉寧冷淡地回答,已經被烙上了仙奴印還不知死活企圖逃走,若他們敢奮起反抗他還會高看一眼,弱者不配得到他的憐憫。
殷倣嘆氣,他不喜歡殷玉寧這種毫不在意的態度,很容易讓他想起這都是明輝烙下的印記。
「即使死人也有些用處,你可以用他們來立威。」
既然都要死,那就要死得有價值些。這些人還不明白仙奴印的威力,他不介意用這二百來條人命示範一下。
殷玉寧蹙眉,不是因為殷倣的話讓他不舒服,而是他真的身體不適。使用奴鑰追查逃奴行蹤需要耗費靈氣,這也是殷倣能做出這樣的東西卻不能用的原因。要不是殷倣無法用奴鑰,他都想把這些事情全扔給殷倣,自己專心沖破封印。
沒有神力的感覺就像光著身子走在街上,上面還有個虎視眈眈的天帝明輝,在廢棄采石場傷他的那一下簡直是僥幸中的僥幸,他不認為天帝明輝還會給他第二次機會。
當務之急是盡快恢復神力,他不知道那個傷口能把天帝明輝拖延多久。他已經可以預見下次見面時,若他還沒有完全恢復,依照天帝明輝的性子,等待他的將是一場凌辱。他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他想著太專注,沒有發現殷倣就站在他面前,慢慢俯。
眼前突然暗下來,殷玉寧嚇了一跳,殷倣的面龐就近在咫尺。
「你的身體究竟是怎麼了?告訴我,我也許能幫你。」
殷玉寧不自然地別開少許,男人溫熱的鼻息噴在脖子上,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莫名覺得有些熱。
「沒有什麼,大概是水土不服。」
「水土不服?」
殷倣微笑,笑容有些危險,殷玉寧略帶緊張瞪著一雙顏色略深的碧眼,眼中清晰地倒映出男人的樣子。
殷玉寧硬著頭皮說︰「本來就是。」語氣里明顯是中氣不足。
「哦?既然是這樣,讓我看看究竟是怎樣的不服。朱安的水確實會讓一些異鄉人生病,水土不服的癥狀有時會讓身體浮腫。」
他說著,伸手從殷玉寧的衣領上探下去,剝出一片晶瑩雪白的肩頭。
殷玉寧愣了一下,肩頭被殷倣熾熱的掌心捂得發燙,他捉住男人的手腕往外揪,一手拉起敞開的衣襟。
殷倣也不阻止他,任由他拉開自己的手,另一手卻悄悄插到他腰後握住用力一提。
殷玉寧只覺眼前一晃,變成殷倣坐在他椅子上,他坐在殷倣腿上,腰部被大手握得緊緊的。
殷倣沉著臉厲聲道︰「說實話。」
殷玉寧心跳得又快了些,他還是第一次看見殷倣這凶凶的樣子,竟然有點移不開視線。
他定了定心神,殷倣已經是他的人了,其實說出來也沒什麼。
「姐姐在我身上下了封印,可能是上次一戰讓封印裂開了小許,神力才回來了一點。」
殷倣直視他的雙眼,銳利的眼神讓殷玉寧心虛了一點點。
「你在說謊,」他很肯定地說。在他被心魔奪舍時,殷玉寧應該已經神力覺醒,否則怎能在與明輝對決時召喚出兵器。
殷玉寧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他又不是小女圭女圭,這樣被人抱著實在太丟臉了,而且**坐在大腿上的感覺……稱不上好。
他才一動,**上就挨了一巴掌,劈頭被殷倣斥道︰「不許亂動!」
殷玉寧的臉頓時熱辣辣得像被火燒,立刻掙扎著要起來。
「放開我!」
「不要動!」殷倣緊緊抱住他,厲聲問︰「這個封印是何時下的?是不是那次你來朱安,被你姐姐發現了?」
殷玉寧感覺到殷倣體內的魂片傳來的情緒波動,他只是太擔心自己了。他抵住殷倣的胸膛說︰「是,也不是。我被打落人界時,姐姐已經下了封印。只是出了一點意外,封印松了,被姐姐發現,她修補過而已。」
殷倣依然皺著眉頭不太相信。
「是真的,我沒有騙你。」殷玉寧猶豫了一下,「我們和神族,不一樣。」再多的,他就不願說了。
殷倣無奈地嘆了口氣,「你不知道我有多痛恨這種什麼都幫不了的無力感,我沒了神力,但是我還有這個,」他指指自己的腦袋,「總有能幫得了你的地方。我希望你能多相信我一點,阿寧。」
殷玉寧嘀咕,自己連魂片都給了他,除了姐姐外,他最信任的人就是他。
得不到回答,殷倣不免有點沮喪,很快他又打起精神,既然人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那離心也不會太遠了。至少阿寧現在還坐在他懷中,沒有急著離開不是嗎?
「你這麼急著沖擊封印,是擔心明輝?」殷倣好笑地看懷中少年臉色立變,心情頓時大好。「你不用擔心,天上一天地上百年,他也不可能常常下凡,除非他不想要天宮。」
「為什麼?」
殷倣輕輕道出︰「因為天帝是天宮的力量支柱。」
「力量……支柱?」
這四個字可以作許多解釋,殷玉寧不知道自己想的是不是他說的那個意思,他用詢問的眼神看向殷倣。
殷倣點頭。
殷玉寧的雙眼剎那亮起。
如果是這樣,他根本不用怕明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