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眾人面上都帶了幾分醺意,不知是夜深還是怎麼的,燈火稍稍暗淡了些,舞姬們悄然無息的退了下去,燈火在此刻齊齊一暗,再次燃起時,會場中央已然多了一家焦尾古琴,一妙齡女子淺笑而坐,正是納蘭晴。
絲竹聲戛然而止,納蘭晴收斂了神色,素手抬起,指尖微挑,古琴出清亮的樂聲,與此同時,納蘭皓手執長笛緩步而入,空靈的琴聲與悠揚的笛聲相稱相合,竟讓人生出置身山澗幽潭潺潺之感。
鏗——
劍氣破空,一紅色勁裝的男子凌空而下,持劍落于會場中央,伴著樂聲而舞。那樂聲抑揚頓挫跌宕起伏,時而委婉綿長似冰涼的錦緞劃過眉梢,時而鏗鏘激蕩似大珠小珠落玉盤,而那劍,時而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風,時而如游龍穿梭,行走四身,時而輕盈如燕,點劍而起,時而驟如閃電,落葉紛崩。
整個御花園沉寂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中央這三人身上,直至樂聲停歇,那舞劍之人滿頭大汗神色桀驁的朝著高位單膝跪下,朗盛道︰「父皇,兒臣這個節目,父皇可還滿意?」
眾人這才驚覺,那舞劍之人竟是七皇子納蘭霽,他那身紅色勁裝與眉宇間的張揚相映生輝,越顯得意氣風。
倨傲、張狂、不羈——這便是納蘭霽!
崇明帝愣了許久,忽地仰頭大笑,高聲道︰「好,好,朕滿意,朕非常滿意!」
「太子殿下與三公主殿下琴笛和鳴,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余音繞梁,三日不絕!」
「七皇子殿下武藝超群,真是讓臣等大開眼界!」
「七殿下的舞劍,可謂是翩若驚鴻,婉若游龍,饒是劍帝即墨揚在世,也得甘拜下風呀!」
溢美之詞不絕于耳,崇明帝心情大好,頗為贊賞的看向玉子卿,道︰「皇後真是教子有方,果真是賢良淑德,堪為國母之典範!」
「皇上過譽了!」玉子卿謙恭的低下頭,道︰「還多虧了皇上平日里對孩子們的提點與教誨呢!」
「母後,你就別謙虛了!」納蘭霽嚷嚷道︰「父皇,你知道嗎?今日這曲子還是母後親自作的呢!」
「哦,是嗎?」崇明帝又驚又喜,「莫非這節目是皇後親自編排的?朕的皇後果真是才藝卓群,朕竟然從未現!」
「臣妾只是小打小鬧,哪能入得了皇上的眼,」玉子卿笑意深濃,嘴上卻愈謙遜,「皇上忙于國事,日漸消瘦,臣妾也是許久不曾見皇上笑了,就斗膽讓孩子們在眾位大臣面前獻丑了!」
「皇後娘娘對皇上赤城之心真是天地可鑒,」一直未曾開口的瑜貴妃陰陽怪調說道︰「妹妹自嘆不如!」
「瑜貴妃妹妹過譽了,本宮只是做了一名妻子的分內之事而已,」玉子卿含情脈脈的看向崇明帝,「只要能博皇上一笑,臣妾做什麼的願意!」
崇明帝亦是動容,「得妻若子卿,朕一生無憾!」
玉子卿笑得嬌羞可人,另一側的瑜貴妃在暗暗氣的咬牙切齒,因與皇後平起平坐的榮耀一下子被崇明帝這句「得妻若此」打的灰飛煙滅。
人家是妻,你是什麼?不過是小妾而已!
「皇上,臣妾斗膽,有個提議!」座下傳來一個嬌滴滴的女聲,眾人望過去,是名二十出頭的女子,眉間貼著一芍藥花鈿,眸光點點桃花,媚意盎然,連那眼波流轉之時,都帶著幾分風塵女子勾人心魄的氣息。
眾人的目光有意無意的望在座的吏部侍郎姚庸瞟去。姚庸的夫人生有一子二女,兒子姚成整日不學無術吃喝嫖賭,兩個女兒卻皆是盛京出了名的美人,大女兒姚夢嬈媚骨天成,十四歲時奉召入宮,如今已是九嬪之一的昭媛,深受崇明帝寵愛,正是今日宮宴上那嬌滴滴的宮妃;小女兒姚夢穎國色天香冰肌玉骨,有「西蜀第一美人」之號!
崇明帝來了興致,挑眉看向姚夢嬈,道︰「不知愛妃有何提議?」
姚夢嬈嬌媚一笑,道︰「臣妾瞅著,今兒諸位大臣都把自家的公子小姐帶來了,早就听聞諸位大臣教子有方,公子小姐們也是多才多藝,要不咱們就以擊鼓傳花的方式,傳到哪位大人座前,就由那位大人的公子或者小姐展示才藝,給大家助助興,皇上您覺得呢?」
她拖長了調子,配上那妖媚之態,看的不少臣子骨頭都酥了,玉子卿眸光微動,大方得體的笑著,道︰「皇上,臣妾也覺得姚昭媛此議頗為有趣呢!往日里,這些個公子小姐們勤學苦練,卻總是顯山不露水的,皇上總該給他們一個表現的機會才是呀!」
「皇後也如此認為?」崇明帝含笑望著姚夢嬈和玉子卿一眼,看向群臣道︰「朕亦覺得有趣,不知愛卿們意下如何?」
誰說不,那絕對是有毛病!這明擺就是推銷自家兒子女兒的,在場有那麼多皇親國戚,指不定自己家兒子女兒就被人家看上了,更說不準被皇帝看上了,飛上枝頭變鳳凰這種事,誰不想!
轉眼間,宮人們在席位之後立了一張大鼓,一個玲瓏的繡球被呈上來,放在為的納蘭睿眼前,納蘭睿面色如常,心底卻暗自做好打算,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繡球停在自己桌子上!
「咚」,鼓聲響起,納蘭睿手臂聚力,一下子就把繡球拋到了對面的席位上,眼見著對面席位上的人手忙腳亂的拋著繡球,這看似簡單的動作,卻暗藏玄機。
誰都希望花落自家,自己的兒子女兒在宮宴上得以大展風采,可偏偏誰也不想做的那麼明顯,所以,無論誰拿到繡球,都會稍稍等待幾秒再拋出去,而且,拋的位置都是與自己交好的大臣,自家兒子女兒表現不了,也不能便宜了宿敵的兒子女兒不是!
鼓聲驟歇,後方一官家小姐扭扭捏捏的站起來,羞紅了臉,支支吾吾道︰「…翰林院侍讀趙兵之女趙倩…為…為大家…清…清唱一曲……」說著,便咿咿呀呀唱了起來,曲子不出彩倒也沒失了禮數,曲畢,崇明帝隨意賞了點東西,那小姐謝了恩,滿面通紅的坐了下來,再無他話。
接下來的幾位公子小姐的才藝都不出彩,高位上的帝後百無聊賴,面上已然起了倦色,掌事太監見狀,眼神示意身邊的小太監,小太監會意點點頭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又折了回來。而此時,新的一輪擊鼓開始了,幾個來回,竟然停在了禮部侍郎秦凱的桌前。今日秦凱赴宴,只帶了一雙嫡子女,比起秦天言的默默無聞,秦天寧早就名滿盛京,如此宮宴,秦凱自然不會打了自己的臉,秦凱沖著秦天寧使了個眼色,秦天寧落落大方的站起來,那溫婉如水氣質一下子便吸引了全場人的眼光。
秦天寧今日穿了一身月藍色柔絹曳地長裙,妝容素得體,似一朵柔婉的解語花,嘴角那絲恰到好處的笑容,愈顯得她柔美動人,她紅唇微啟,嬌柔的嗓音傳進每個人耳中,「禮部侍郎秦凱之女秦天寧獻丑了!」
「原來是我西蜀的第一才女!」見輪到的是她,崇明帝稍稍打起了精神,道︰「不知今日秦才女展示的是什麼?」
秦天寧溫順的垂眉,道︰「回陛下,臣女要展示的才藝的,是舞!」
此言一出,不只崇明帝興致大起,連早已心生不耐的瑜貴妃亦是一臉好奇,秦天寧琴棋書畫堪稱盛京一絕,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可這舞,第一才女不是一向心有不屑嗎?
正想著,秦天寧有柔聲道︰「勞請皇上借臣女廣幅宣紙一張、大抓筆一桿、濃墨一碟、清水些許!」
崇明帝示意老太監,不一會,所需用具就全部就位。廣幅宣紙平鋪在地面,墨汁、清水與大抓筆放于一側,秦天寧走入中央,朝著眾人見了禮,執起大抓筆依次蘸了墨汁與清水,最後轉過身,笑意盈盈對秦天言道︰「兄長為天寧伴奏可好?就吹兄長前段日子作的那曲子!」
秦天言愣了一秒,繼而起身朝崇明帝與眾臣作揖行禮,之後才從衣袖中掏出一支碧玉管簫放于唇邊,與秦天寧對視一眼,下一瞬,一連串音符傾瀉而出。
那簫聲,時而嗚咽,時而清透,時而高昂如破天,時而低沉若臨水,余音繞梁,裊裊不絕。天上一輪明月開宮鏡,月下女子應著簫聲而舞,時而抬腕低眉,時而輕舒雲手,那笨重的大抓筆于她手中就如絲綢般柔滑和順,她玉袖生風,筆走游龍繪丹青,不一會兒,潔白的宣紙上已是墨跡斑斑。
那是一幅潑墨山水畫,崇山峻嶺栩栩如生,更有溪水潺潺林間繞,山澗幽幽谷底流,幽靜與雄偉,躍然紙上。
「好!」崇明帝合掌贊道︰「不愧是第一才女,果然不辱盛名!」
「皇上謬贊了,」秦天寧兩頰緋紅,嬌喘微微,平添幾分美態,她垂下頭謙遜道︰「天寧的雕蟲小技,獻丑了!」
「秦小姐就別謙虛了!」玉皇後亦是滿臉贊色,附和道︰「秦小姐技藝之精湛乃是眾人有目共睹的,更讓本宮驚訝的是秦公子的簫竟吹的如此之後,那曲子也是寫的酣暢淋灕,本宮已許久未曾听過如此美妙的曲子了,皇上,您覺得宮里的樂師比起秦公子如何?」
「司樂坊這些年,換來換去總是那幾個調子,朕也听得膩煩了!」崇明帝思索了一會兒,道︰「司樂坊司樂一職閑置已久,朕瞅著秦公子天資聰穎才富五車又精通音律,倒是這司樂一職的最佳人選,皇後覺得呢?」
「臣妾亦覺得如此!」
秦天言這職務敲定了,崇明帝又看向秦天寧,她的呼吸已經平覆了下來,恢復以往的嫻靜如水,崇明帝滿意的點點頭,道︰「秦公子得了賞,自然也不能委屈了秦小姐,王如海,將朕御書房的那一錠徽墨取來,秦小姐這書畫技藝,也只有這墨能配得上了!」
眾臣暗自嘩然,徽州每年晉貢的墨不過寥寥數幾,好些宮里都分派不到,而崇明帝卻把這墨賞給了秦天寧,一時間,眾人看待秦天寧的目光復雜起來。
「謝皇上賞賜!」
秦天言秦天寧兄妹二人的寵辱不驚再度讓崇明帝贊賞不已,二人謝了賞折回座位上,這一輪算是作罷。秦凱贊許的看了秦天寧一眼,這個女兒,他非常滿意,不但能成全自己的好名聲,還能為自己的兄長打算!
鼓聲再度響起,只是眾人都有些心不在焉起來。秦氏兄妹不過展露了個才藝,妹妹得了珍貴的徽墨,哥哥一舉升至司樂,此等榮耀實屬罕見,羨慕之余,眾人看向那繡球的目光熱切起來。
只有一道目光,從始到終,都緊貼在秦天寧身上,那目光之中,滿是熱切與戀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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