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伊萬諾夫
在自家大門口撿回來個老兵油子,朱八十一心情非常愉快。雖然從身背後傳過來的氣味兒實在有些難聞,燻得頭暈腦脹。
老兵油子伊萬諾夫卻沒將距離拉遠一點兒的覺悟,一路上,不停地跟在馬尾巴之後討價還價,「主人是個貴族。貴族都是上帝的寵兒,心懷慈悲。抓了俘虜之後,會準許他們的家族支付贖金,贖回他們的自由。」
「你們在沛縣屠城的時候,給過當地人花錢贖命的機會麼?!」實在被燻得無法忍受,朱八十一忍不住回過頭來,瞪著一雙牛鈴鐺般的大眼楮質問。
「那,那」伊萬諾夫立刻被問住了,嘴唇濡囁了半晌,才喃喃地辯解,「那,那是兀剌不花大人下的命令!他,他是主將。伊萬,伊萬當時只是個百夫長!沒,沒資格向他提出建議!」
「你就沒想過將刀子抬高幾寸?!讓他們趁機逃走?!」朱八十一又狠狠瞪了此人一眼,沒好氣地指責。
對于這些屠城凶手,他沒有半點好印象。所以兩個月以來,從沒想過替任何人求情。鑒于眼下紅巾軍整體上嚴重缺乏戰陣訓練,所以他才不得不廢物利用一番。後者想從他這里得到更多,卻是難比登天。
伊萬諾夫被問得啞口無言,跟在馬背後又沉默了好一陣兒,才再次喃喃地說道︰「我,我是個佣兵,只,只懂得打仗。將軍說得這些,我,我當時的確沒想過。也不會去想!」
「那你就慢慢想,該在我帳下干多少年,才能贖回你亂殺無辜的罪行?!洪三,你把他帶到西門外的軍營里,先洗干淨了,再帶他去見我!」朱八十一丟下一句話,加快速度,先去遠了。只留下親兵隊長徐洪三,看著失魂落魄的伊萬諾夫,撇了撇嘴,低聲數落︰「你這個人怎麼不知道好歹呢?!大人把你從苦力隊里撈出來,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了。你居然還想著干滿兩年後就離開?!就兩年時間,你對得起大人的活命之恩麼?!況且這里距離你老家好幾萬里地,即便大人放你走,你一個人怎麼可能活著走到家?!」
「我,我」伊萬諾夫雙手抱著腦袋,無力地蹲了下去。他先前是看出來朱八十一心軟好說話,所以才壯著膽子,試圖替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至于兩年時間夠不夠贖罪或者報恩,兩年期滿之後自己如何回家,卻是想都沒顧得上想。
徐洪三沒有融合來自另一個時空的靈魂,對于屠城的血債,看得遠不像朱八十一那樣重。見伊萬諾夫挺大個塊頭,卻蹲在地上做爛泥狀,忍不住撇了撇嘴,低聲奚落道︰「怪不得你叫懦夫,原來是個沒骨頭的!你一個人回不了家,不會想辦法帶著幾百號弟兄一路殺回去?只要咱們一起趕走了韃子,弟兄們就是再陪著你走一趟西域,又能如何?!」
「我叫伊萬諾夫,不是懦夫!」伊萬諾夫立刻紅著眼楮抬起頭,大聲抗議。然而想到來中國的路上所花費的時間和沿途遇到的風險,又覺得渾身上下一陣陣發軟,嘆了口氣,**著說道︰「將蒙古人趕走,哪那麼容易?!斯拉夫人,加泰羅尼亞人,大食人,還有西面那些異教徒,這些年一直在試。哪一次,不是被蒙古人殺得到處都是尸體?!不可能,你們不可能的。伊萬之所以提出替大人干兩年,就是知道你們不可能堅持更長時間。你們甚至連兩年都堅持不了,火藥雖然厲害,卻只能靠近了扔。蒙古人離得老遠便用弓箭,用強弩,只要不讓你們靠近!不可能的,你們現在這個樣子,很可能連半年都堅持不了!」
「我打爛你的臭嘴!」徐洪三大怒,輪著帶鞘的刀朝伊萬諾夫臉上猛抽。
「我只是都督一個人的奴隸!」伊萬諾夫原本就是兵痞,此刻手腳上都沒有鐵鏈約束,豈肯再忍氣吞聲。立刻揮舞著拳頭沖上來,要跟徐洪三拼命
無奈已經整整兩個月沒吃過一頓飽飯,拳腳根本使不出多少力氣。而徐洪三原本身手就不弱,最近半年來又是頓頓敞開了肚皮吃。因此二人剛一交手,就立刻分出勝負。看上去足足別對方高了兩頭的伊萬諾夫,被徐洪三瞬間放翻在地。刀鞘像敲木魚兒一樣在腦袋上敲個不停。
那伊萬諾夫沒機會爬起來反擊,只好用手捂住臉,抽泣著哭喊,「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說得都是實話,實話。即便你們都督大人真的像傳聞中一樣,得到了上帝寵愛也不可能。以前每次反抗的時候,斯拉夫人都向上帝獻祭,每個人胸前都帶著十字架。可是照樣,照樣被蒙古人殺得到處都是尸體!」
「但是我們畢竟在反抗!」徐洪三不知道十字架是什麼,卻知道伊萬諾夫不看好紅巾軍的前途。一邊繼續輪著刀鞘朝對方身上亂打,一邊不懈地數落,「畢竟我們活著的時候,沒有再把脖子伸給人家砍。而你,還當過二十年的兵呢。就學會怎麼給蒙古人舌忝**了!」
「我沒有!」這下,可是把伊萬諾夫給刺激到了,又一個 轆爬起來,沖著他怒目而視。「我打仗一直很勇敢。比,比瑞士人還勇敢。這麼多年,我還是第一次被人抓了俘虜。還是,還是被你家將軍弄出來的火藥彈給炸暈了過去,才被你們捉到的!」
「不服就跟著老子去找都督報到!勇敢不勇敢陣前見,別在這里拿嘴巴吹!」徐洪三又狠狠打了他幾下,收起刀,飛身跳上坐騎。「走,先跟老子去洗澡,把你這一身臭氣洗干淨了。打不打得過蒙古人,你沒試試怎麼知道?!至少,我們試到現在還沒輸過!」
「試試?!」伊萬諾夫的眼楮亮了亮,小聲重復。試試就試試吧,反正眼下也沒地方可去。跟著姓朱的將軍干,總比繼續掏大糞強。說不定哪天真的能帶一隊弟兄打回老家去呢?
想到自己日後也許有一天,會以解放者的姿態,殺回故鄉。將那些騎在父母兄弟頭上作威作福的蒙古老爺們,一個個從寶座上扯下來,套上鐵鏈去掏大糞。他的眼楮就愈發地明亮。試試就試試,反正即便吃了敗仗,以自己的身手,也未必沒機會從戰場上逃之夭夭。
抱著先在紅巾軍里混一段日子的心思,他跟在徐洪三身後去洗了澡。然後又由徐洪三帶著,到蘇先生那里領了一套鑌鐵甲,包鐵戰靴。穿戴整齊了,才去朱八十一平素處理公務的議事廳報道。
朱八十一也洗過了澡,換過了衣服。正抱著本剛剛買來的孫子兵法死記硬背。看了伊萬諾夫穿上盔甲之後的英武模樣,滿意地點點頭。笑著說道︰「嗯,的確是塊當兵的料子。你剛才的條件我自己考慮過了,十年,在我這里干滿十年,我就可以放你離開。這十年里,我給你發千夫長的軍餉,一錢都不會克扣,管吃管穿。等合同期滿了,你帶著錢離開,回去後也能買個莊園養老!」
他是臨時從二十一世紀的記憶里,找出了一個激勵員工賣命的辦法,以免伊萬諾夫失去了希望,出工不出力。誰料伊萬諾夫此刻也改了主意,想都不想,大聲回應,「十年就十年,我不要軍餉。但是你得給我一個千人隊,這個隊里邊怎麼訓練,怎麼打仗,讓誰當軍官,都我一個人說得算!」
平心而論,這個條件並不算十分過分。無論紅巾軍還是蒙元方面,將領對軍隊的控制都不是非常精細。各軍主將除了親兵之外,基本上也就管到千夫長一級。千夫長以下的軍官任免和隊伍訓練,甚至軍餉發放,都由千夫長本人負責。上面的將領根本不做任何干涉。
但是,融合了兩個世界記憶的朱八十一,卻不願做得如此粗疏。早在兀剌不花兵臨徐州城下之前,他就親手抓了戰兵的訓練,並且將輔兵的基層將領選拔,控制到了百夫長一層。
經歷了上一場惡戰之後,他對軍隊的控制力更加牢固。所有百夫長以上的將領,無論戰兵輔兵,都換成了最後陪著自己一道去炸兀剌不花那批弟兄。當日帶領輔兵,並沒到城外參戰的軍官,則全都降了一級,給新升上來的人當了當副手。而是當時凡畏縮不前的,無論最初是誰提拔起來的,一律降職做了小兵。至于少數幾個當時月兌離隊伍逃走者,連做戰兵的資格都被剝奪了,直接發到輔兵里邊去干最苦最累的活,視以後的表現,再決定給不會改過自新的機會。
因此對于初來乍到的伊萬諾夫,朱八十一是絕對不肯直接就派他單獨領軍的。一則此人當過紅巾軍的俘虜,威望不足以服眾。二來他朱八十一可不是傳說中的那些王霸之才,剛剛抓到的敵軍將領,也敢放心地讓對方給自己守寢帳的大門。故而在听完了對方的要求,便笑了笑,輕輕搖頭,「軍餉還是給你照著千夫長開,但是我不會派你下去帶兵。」
見伊萬諾夫臉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頓了頓,他又繼續補充道︰「你是被我俘虜來的,又長得和大伙都不一樣。直接下去帶兵,弟兄們肯定不會听你的話。不如就先留在我身邊做,做參軍,參贊軍務。跟我一起想辦法訓練弟兄們,教他們如何打仗。如何在沒有火藥的情況下,也能打贏蒙古人?!」
「不可能?!」伊萬諾夫立刻搖頭,不認為紅巾軍在同樣武器條件下,有任何希望。然而看到徐洪三又朝自己瞪圓了眼楮,立刻慌慌張張地改口,「我,我可以試試。蒙古人,蒙古人其實也不像以前那麼厲害了。他們,他們日子過得太好,已經,已經不像,不像他們的前輩那樣有勇氣了。那個,那個,他們的軍隊組織太粗糙了,千人隊以下,就是百夫人隊,百人隊以下,直接就是十人隊。間隔太大,指揮起來特別散亂。咱們,咱們可以從這里先,先改起來。等到了戰場上,好有針對性地打他們的薄弱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