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報復
「榮譽——!」左千戶禿魯率領一百多名騎兵,終于迂回到了紅巾軍側後方,高高地舉起了手中馬劍。
身背後,原該傳過來的吶喊卻悄然無息,他愕然扭過頭去,看見所有騎兵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向了山坡下。原豎立著阿速左軍帥旗的位置,此刻已經變得空空蕩蕩。更遠的地方,身穿鎏金鎧甲的達魯花赤赫廝,為了捍衛阿速軍榮譽將副千戶巴爾博斬示眾的赫廝大人,此刻居然被一群布衣草鞋的農夫趕著,像喪家的野狗一般落荒而逃。
「嗚!」剎那間,禿魯嘴巴一張,大口的血噴到了馬脖子上。「榮譽,為了阿速人的榮譽!」他咬了咬通紅的牙齒,流著淚高呼,試圖喚醒周圍人的自尊。但是已經沒有用了,所有看到帥旗倒下的阿速人,都瞬間愣在了當場。任周圍的紅巾軍將冒著煙的手雷扔到了腳下,也想不起來拉動馬頭避上一避……
「轟!」一門火炮在距離禿魯僅有三十步的地方噴出濃煙,成片的散彈掃了過來,將他側的五名親信全都打成了篩子。下一個瞬間,所有在愣的阿速騎兵都被炮聲喚醒,猛地一拉韁繩,撥馬頭,沖著山腳下亡命奔逃!
「擺,擺,瞄準了,放穩了,對,就這樣,點火!」黃老歪揮舞著打鐵的錘子,像個無敵大將軍般,指揮著自家兩個兒子調整炮口,沖著阿速騎兵的馬**噴出彈丸,「轟!」「轟!」
在身逃命的阿速騎兵,如同被雹子打了的莊稼一般,整整齊齊倒下兩大排。剩下將頭貼在馬脖子上,繼續用雙腳拼命磕打馬月復,誰也不敢回頭。盡管只要他們當中隨便沖上幾個人來,就能將黃家父子連同火炮旁邊筋疲力竭的紅巾軍士兵剁成肉醬。
「韃子跑了!韃子跑了!追上去,殺光他們!」戰團中的紅巾軍將士,也迅速現了情況的最新變化。撒開雙腿,一邊追著阿速騎兵的馬**亂砍,一邊大聲招呼。
「殺馬,殺馬,殺了馬他們就逃不掉了!」有人頭腦清醒,提出最為可行的建議。當即,所有刺向阿速騎兵的武器,就都對準戰馬的**和月復。可憐的畜生還沒等加起速度,身上就出現了無數個血窟窿,悲鳴一聲,將鞍子上的主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沒等落地者掙扎著爬起來,數根長矛已經捅了過去。阿速騎兵吃痛不過,手抓著矛桿淒厲地哀嚎「啊——!」「啊——!」
周圍的阿速同伙非但不敢停下來馬來相救,反而將速度加得更快。不指望一定能逃月兌紅巾軍的追殺,但是一定要快過身邊的同伴。兩條腿兒肯定追不上四條腿兒,只要紅巾軍把時間耽誤在殺死落馬者身上,其他阿速人就有了更多機會活命。
「榮譽,阿速人的榮譽!祖輩遺留給阿速人的榮譽——!」整個戰場上唯一沒有掉頭逃走的阿速人,就剩下了左千戶禿魯自己。只見他揮舞著把又寬又長的馬劍,嘴角淌著血,不停地在戰場上奔走呼號。沒有任何人理睬他,阿速騎兵自己不理,在忙著追亡逐北的紅巾軍也忽略了這個連逃命都不會的瘋子。任他一個人騎在馬背上,不停地奔走呼號,奔走呼號。聲音越來越啞,越來越淒厲,最後猛地又噴了兩口血,頭一歪,軟軟地掉了下去。
「都別搶,都別搶,這個是我的!」在旁邊已經歪著頭等了好一陣的伊萬諾夫立刻大叫著跑上前,先彎下腰一刀抹斷了左千戶禿魯的脖子。再一抬手拉住了戰馬的韁繩,四下快速望了望,從人群中找到了渾身是血的朱八十一,滿臉堆笑地跑了過去,「都督,都督大人,上馬,這匹馬是大食良駒,您看看它的眼楮,它的鼻子,還有它的毛色和肩高,簡直是專門為您送上門來」
「行了!」朱八十一喘得像只風箱一般,根沒功夫听老兵痞東拉西扯。「肩膀上的傷重不重?如果你不太重的話,就騎上馬去傳令,讓大伙別追得太遠。敵軍的輔兵不定會跟上來,心樂極生悲!」
「不重,不重!」老兵痞聞听,明白朱八十一不會再追究自己先前提議棄軍逃走的罪責了。連聲答應著跳上了坐騎,一抖韁繩,如飛而去!
「這老滑頭!」朱八十一沖著此人的背影罵了一句,笑著搖頭。老兵痞對他的忠誠,到目前為止還完全依靠金子來維系。所以對此人在危急關頭的表現,他也不覺得有多失望。唯一遺憾的是,老兵痞在此戰中表現出來的能力,看起來也就是個千夫長水平。距離他自己先前期望的高級參謀型人才,差得可能不止是一點半點。
「好在又找到了一個徐達!雖然很大可能只是重名重姓!」想到曾經頂撞過自己,最後又帶頭去執行斬行動的那個年青漢子,朱八十一心里多少感覺到了一絲安慰。「重名重姓也沒關系,朱元璋的名是朱六十四,徐達的名十有七八是徐大,還有什麼胡大海,張九十四,這些人的名字一听,就知道都是草莽之輩。到最後還不就是他們將蒙古人趕回了漠北?!憑什麼彼徐達跟著朱元璋就能成為無敵統帥,此徐達跟著自己就注定一生平庸?」
抬起頭,他試圖從戰場上尋找徐達的身影。卻只看到弟兄們在東一搓,西一簇繼續追殺敵軍,根無法分辨出誰跑到了什麼位置。而先前那群如狼似虎的阿速騎兵,則像進了屠宰場的牲畜一樣,只顧低著頭四處亂竄。既沒有勇氣負隅頑抗,也找不到確逃命方向。只要被拎著長矛的紅巾士兵追上或者迎面堵住,就立刻丟下兵器哭喊求饒。
朱八十一看見有個身材瘦削的輔兵,像猴子般跳了一匹戰馬的背上,扯住鎧甲上的皮索,將阿速人單手扯下了坐騎。然後撥馬頭,用馬蹄朝著落地者臉上猛踩,一下,兩下,三下。那阿速士兵明明手里拿著短劍,卻忽然間忘了如何使用。躺在血泊中,努力躲避著馬蹄的踐踏,嘴里出連聲的哀嚎!
職業強盜被擊潰了之後,表現不比職業農夫強多少!朱八十一不忍心繼續看,將頭到另外一個方向。卻現吳良謀帶著幾十名莊丁,像趕羊一般將數量與他們自己差不多的阿速騎兵押了回來。他們都是徒步,對手全騎著高頭大馬。但徒步者卻個個昂挺胸,威風不可一世。騎在馬背上者則耷拉著腦袋,眼楮盯著地面,宛若一群沒有靈魂的土偶木梗。
戰場上其他地方的情況大抵也是如此。那些沒來得及逃走的阿速人,要麼被紅巾軍士兵推下馬來當場斬殺,要麼被數量遠遠少于自己的紅巾軍士兵像趕羊一樣驅趕回來,沒收掉武器鎧甲,集中看押。還有很多身上帶著傷的,則被憤怒的紅巾軍士兵當場斬,腦袋像葫蘆一樣掛在腰間,以便過後統計戰功。
「嘶——!」朱八十一被周圍的血光晃得有些頭暈,走了幾步,慢慢彎下了腰。弟兄們在報復,報復剛才阿速人對他們的瘋狂進攻。但這報復的手段,也忒酷烈了些!他們這樣做,與蒙元的士兵,還有什麼分別?!
朱八十一雖然不會幼稚到想把後世解放軍的軍紀搬過來,可看到自家弟兄與蒙元朝廷的士兵一樣凶殘時,依舊覺得很難適應。據他所知,一所向披靡的現代化軍隊,必然對武力的使用非常克制。而越是喜歡濫殺者,在遇到挫折時表現越差。哪怕他們拿著超過對手整整兩個時代的武器,哪怕他們打著各種道義的大旗。
憤懣間,親兵隊長徐洪三從側面傳過來,聲音里帶著難以掩飾的狂喜。「都督,屬下保護不周,都督大人恕罪!」
「罪什麼?剛才大伙都打亂了套,誰還顧得上誰?!」朱八十一迅速扭過頭,假裝自己剛才什麼都沒看見,笑著道。
「多謝,多謝都督不究,不究之恩!」徐洪三將砍豁了的樸刀丟在地上,彎著腰,大口大口喘粗氣。他的臉上和手背上各有一道血口子,身上的板甲也到處都是凹進去的傷痕。鮮紅的血水,順著傷痕深處往外涌,淅淅瀝瀝流了滿地。
「你受傷了?!」朱八十一看得心中一驚,趕緊伸手去攙扶。
「沒事,沒事!都督折殺人了!」徐洪三立刻跳開半步,用手在板甲上混亂抹了幾下,繼續大口大口地喘粗氣,「不全是屬下的血,是,是阿速人的。屬上的都是皮肉傷。虧了這身鎧甲結實,否則,否則屬下今天就真看不到主公了!」
著話,他又向前踉蹌了幾步,抬頭看了看渾身紅彤彤的朱八十一,關心地問道︰「主公您」
「應該也沒事吧!」朱八十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前胸和月復,忽然感覺到好幾處地方傳來鑽心的疼。「嘶——」
「來人,快來人,幫都督,幫都督大人裹——,幫都督大人卸甲!」徐洪三立刻直起腰來,沖著附近在給阿速身上傷兵補刀的輔兵們大喊大叫,「幫都督大人卸甲,然後圍在這里,免得大人受風!」
為了避免造成軍心擾動,他盡量把命令得委婉。周圍的輔兵們聞听,皺了皺眉頭,不情不願地走了過來。「都督——!」
看到像剛剛從血泊里撈出來的朱八十一,所有人都立刻閉上了嘴巴。太恐怖了,那原像鏡面般光潔的板甲上,大大的刀痕竟然有十多條!剛才大伙都忙著跟敵軍拼命,誰也沒顧上保護自家主帥。此刻看在了眼里,才知道剛才的戰斗有多麼危險!如果不是敵軍主將突然棄軍逃走了,而是都督大人提前一步倒下,也許此刻躺在地上等著被補刀的,就是大伙自己。
「沒事兒,皮外傷,都是皮外傷!」強忍住失血過多引起的暈眩感,朱八十一微笑笑著向大伙擺手,「這位兄弟,你過來幫忙月兌掉頭盔。這位,你過來搭把手,幫忙把腋下的帶子解開。洪三,你別在那哭喪著臉,就跟天塌下來了一般。趕緊去傳個令,讓弟兄們別再殺人了。受傷不重和沒受傷,只要放下武器的就留一條命,咱們是義軍,不是韃子!」
「是!」徐洪三答應著,邁動雙腿慢慢去傳遞命令。只走出了自家主將的視線之外,就又懶懶地停住了腳步。不殺韃子,如果這一仗韃子贏了,會對弟兄們手下留情麼?!憑什麼韃子們可以對手無寸鐵的百姓肆意舉起屠刀,紅巾將士打垮了他們之後就要大慈悲?!留下他們,又不會種地,又不像高麗人那樣听話。徐州城里哪來的那麼多糧食,養這群綠眼楮大爺?!
一邊月復誹著自家主將的婦人之仁,他一邊重新檢視身上的傷口。一低頭,剛好看到腳邊有具尸體動了動,緩緩地向自己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臂。
「啊!」徐洪三被嚇了一跳,能地閃開數步,又快速撿了把阿速人的短劍走了回來,準備給傷者一個痛快。
那是一個非常年青的阿速兵,充其量也就在十六歲左右。生著雙水綠色的大眼楮,嘴角上還帶著一圈軟軟的絨毛。看到徐洪三拎著短劍走向自己,他的眼楮中立刻寫滿了恐懼。一邊用力擺手,一邊拼命滾動身體,「饒,饒命!大叔,饒命!我沒殺過你們的人。我,我願意給您當奴隸!我願意寫信讓我爹娘出錢來贖人!我,我會養馬!會擦靴子!會——啊——!」
「誰叫你來打我們的?!」徐洪三根不願意听,一刀下去,戳在此人心窩上。因為體力消耗過大的緣故,刀尖被少年身上的扎甲擋歪了些,未能直接命中心髒。那少年雙手握住刀刃,拼命掙扎,掙扎,碧綠色的眼楮里充滿了哀怨。
「誰叫你來打我們的?!誰叫你來打我們的?!」徐洪三被少年哀怨的目光看得難受,松開刀柄,大聲嚷嚷著快速後退。他以為對方臨死前會大聲詛咒自己,誰料少年人卻忽然噴出一口血,然後用盡最後的力氣,喊出了他無比熟悉的一個詞,「媽——!」
注︰媽,作為母親的意思,在古中國並不普及。卻可以追溯到三國時代。所以這幾乎是個全世界所有語言都通用的詞,不分民族和種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