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
幾百號新兵蛋子吼著軍歌,頂著已經有些涼意的陽光圍著操場長跑,隊列整齊有序,幾百只靴子同時抬起,又同時落下,濺起一陣陣煙塵。好幾個連長在一邊看著,低聲議論,大概是在嘀咕哪個兵更出色,等到新兵下連的時候得下手快一點把最好的兵弄過來吧。林鷹仍然面無表情,不過冷漠的目光中分明多了一絲滿意。
新兵連一連連長抹著汗,說︰「可算是把這幫新兵蛋子給練出來了,真不容易。」
確實不容易。不過,要是那幫新兵蛋子听到這句話,一定會哭的。這兩個月來,他們每一天都生活在地獄中,立正、稍息、跨立、齊步走、跑步走、軍姿、向左右轉,疊被子,光是這些就把他們給整得口吐白沫一個頭兩個大,一天三個五公里長跑,仰臥起坐,俯臥撐,這些體能訓練更是叫他們痛苦不堪,記得頭一次跑完三個五公里長跑不少新兵蛋子喘得好像在哭,第二天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人腿部肌肉都酸痛難當,站都站不起來,下樓梯的時候只能蹲著一級級的往下蹭,酷似一群懷孕的鴨子,至于臭名昭著的鴨子步,更是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個黑臉閻王把自己的惡魔本色發揮得淋灕盡致,訓練量非常大,怎麼讓那幫新兵痛苦不堪怎麼來,玩得不亦樂乎,每一天都讓那幫家伙處于體力透支狀態,但第二天又有力氣爬起來訓練!新兵營里有沒有不怕師長和政委的不知道,反正就沒有不怕他的。到底誰更不容易啊?
蕭劍揚、曹小強、伏兵、張紅偉還有牧寶這幾個又落在了隊伍的最後面,特別是蕭劍揚,他拉在最後面,追都追不上。他現在恨透了林鷹那個活閻王,不就是看到張紅偉被整得叫苦連天,看不過眼了,挺身而出幫張紅偉說了一句公道話嘛,結果倒好,林鷹放過了張紅偉,盯上了他,而且看他那迫不及待的樣子,似乎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大家徒手長跑的時候他負重二十公斤,大家負重二十公斤,他就得背三十公斤,每次徒手格斗,林鷹總是點名讓他當陪練————說白了就是沙包,幾分鐘下來就鼻青臉腫了。就算是訓練結束之後,他的苦日子也沒有結束,除非別讓林鷹看到他,否則都沒有好果子吃︰
「蕭劍揚,麻煩你就地趴下做四百個俯臥撐!」
「蕭劍揚,麻煩你在五分鐘之內把我們的軍旗插到對面那個高地上!」
「蕭劍揚,過來陪我活動活動筋骨!」
「蕭劍揚,麻煩你圍著操場跑幾圈••••••跑幾圈?跑到我喊停為止!」
最夸張的是,有時候三更半夜,班長也會把他推醒,小聲說︰「蕭劍揚,營長讓你出去跑十公里!」
兩個月下來,蕭劍揚已經形成條件反射了,每次听到營長叫他的名字就汗毛倒堅,就算是一頭老虎撲過來他都沒有覺得這麼恐怖。他想殺了那個黑臉閻王!可惜,第一,他打不過林鷹,第二,他打不過林鷹,第三,他還是打不過林鷹!所以,他被虐得死去活來就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曹小強看不過眼了,站出來為自己的老鄉兼好兄弟說了句公道話,牧寶、張紅偉、伏兵三個紛紛響應,群情激憤啊,讓林鷹深深的意識到自己專門跟蕭劍揚一個過不去是很不公平的,于是••••••新兵營里又多了四個被虐得半夜尿血的倒霉蛋。
撲通!
蕭劍揚一跤摔倒,想跑起來,但是挎包里那十幾塊磚頭和沙子一次次的把他壓趴下,他沒力氣了,只能用爬的。伏兵停了下來,轉過身去想把他拉起來,林鷹怒吼︰「不許幫他,因為在戰場上你沒有辦法幫他去死!」
伏兵吼了回去︰「但至少我可以幫他站起來!」抓住蕭劍揚的手使勁把他拉了起來。曹小強跑回來,一人一邊架著蕭劍揚,跌跌撞撞的往前跑。這樣做實在需要勇氣,那個黑臉閻王用無數次血的教訓告訴所有人,在新兵營里,他的話就是王法,違反了他的意願,你一定會受到嚴厲的懲罰的。懲罰就懲罰吧,反正這兩個月來被整得還少嗎?都習慣了。
張紅偉也一跤摔倒了,牧寶沒有猶豫,把他給拉了起來,這幾個家伙,越來越不把營長大人的話當一回事了。一個新兵連連長笑︰「這幾個兵都不錯嘛••••••」林鷹冷冷的瞪過來,嚇得他趕緊閉嘴。誰知道林鷹卻替他的兵大聲叫好︰「好!不錯!講義氣!」他用實際行動告訴了大家,什麼叫只準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好不容易,總算熬完了這趟長跑,五個倒霉蛋七扭八歪的躺倒一地,都沒有力氣動了。但是十分鐘之後,他們激動得跳了起來!
槍!
一捆捆的槍!
嶄新的槍!
要發槍了!
果然,黑臉閻王宣報︰「今天的體能訓練到此為止,接下來開始射擊訓練,各班依照順序過來領槍!」
張紅偉吞了一口口水,激動的叫︰「老天爺,我總算熬過來了!我還以為自己這輩子都看不到槍了呢!」
伏兵卻有些失望︰「怎麼是56式半自動步槍?81式自動步槍不是列裝了嗎?為什麼不給我們發?」
蕭劍揚說︰「有56式半自動就不錯了,這可是好槍哪,在老家打獵的時候就用它,幾乎是彈無虛發。」
曹小強也在吞口水︰「好漂亮的槍啊,你看,槍油都是新的,比縣民兵大隊那些舊槍強了不是一點半點呢!」
牧寶一臉的鄙視︰「縣民兵大隊能跟野戰軍比嗎?不過話說回來,這槍真漂亮,晚上我一定要抱著它睡覺!」
張紅偉邪笑︰「你就不怕它走火,砰一下把你雞雞給打掉?」
牧寶不由自主的夾緊雙腿,一陣惡寒。嗯,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晚上最好還是讓槍呆在武器櫃里的好,雖說步槍走火的概率要比手槍走火的小一些,但是也不是沒有,小心為妙,小心為妙!
各班在班長的帶領下依次過去領槍,領到槍的兵都激動得不行,有的四處亂瞄,有的狠狠的親了槍托一口,有的抱著不肯放手,纏著班長讓班長講講怎麼玩槍。蕭劍揚這些來自山區的孩子雖然從小玩槍玩到大,但是領到新槍,還是興奮不已,只想裝上子彈狠狠的打上幾十發,好過一把癮!
他們的願望很快就得到了滿足,發完槍,連長和排長開始教大家怎麼打開保險怎麼裝子彈,怎麼瞄準怎麼摟火,不厭其煩的教了一遍又一遍,以至于新兵們都覺得他們實在太羅嗦了,這麼簡單的事情,教一遍就夠了,用得著反復的嘮叨麼?軍官們一通嘮叨之後,見兵們實在沒心情听下去了,只好放棄,把他們帶到靶場,一百米外,五十個胸靶高高豎起,在歡迎著他們。黑臉閻王下令︰「五個班一組,每人十發子彈,一分鐘內打完,開始!」話音剛落,五個班就迫不及待的趴了下去,靶場上槍聲大作,跟爆豆似的,好不熱鬧,沒輪到的急得直跳腳,直催前在的快打快打,都饑渴難耐了。
十發子彈 啪啪一下子就干了出去,一分鐘後,槍聲戛然而止,報靶員開始用大喇叭報靶︰「一號靶三十八環,二號靶三十五環,三號靶五十四環,四號靶七十環,五號靶•••••••二十四號靶禿瓢,二十五號靶一百二十環••••••」
听到哪些驚人的戰績,所有人都愣愣的看著二十四號靶的槍手,發出一陣狂笑。那個槍手臉紅得跟猴**似的,連二十五號靶槍手都不好意思了。十發子彈至少有一半命中十環,可惜是別人的靶子,幫人家打出了一百二十環的成績,自己卻打了個禿瓢,出大洋相了。
接下來幾組的表現也差不多,畢竟是頭一回模槍,能打出七十環以上的人很少,教官們也沒怎麼在意,這十發子彈就是讓這幫新兵蛋子玩的。把子彈打到別人的靶子上這種笑話頻頻出現,大家笑到肚子都痛了,而鬧笑話的也在那里嘿嘿傻笑,沒放在心上,打得過癮就行了,用得著那麼在意麼?可是伏兵看不過眼了,皺著眉頭說︰「這幫家伙,簡直就是在浪費子彈!」
李班長說︰「第一次實彈射擊,能有多好的成績才是怪事。我說,伏兵,好好表現啊,給我這個班長爭點氣!」他知道伏兵自上初中以來每年寒假暑假都泡在軍營里,早早練就一手好槍法,雖然跟職業軍人相比還是差勁得很,但是從這幫新兵蛋子中間月兌穎而出是不成問題的。
伏兵沒有說話,把一匣子彈壓了進去。蕭劍揚恰恰相反,把子彈全摳出來一顆顆的查看,就算是生物學家用顯微鏡觀察細菌都未必有他這麼認真。確定所有子彈都沒有問題之後,他才把子彈裝回彈匣,動作老練,從容不迫,絲毫沒有受那爆豆般的槍聲和周邊的笑聲叫聲的影響。
終于輪到他們這一組了,雖然前面的戰友們鬧了那麼多笑話,讓人笑了個夠,但是還沒有打的新兵們熱情不減,歡呼著沖向射擊位,架起步槍,略略一瞄就打。伏兵動作慢了一拍,瞄了好幾秒鐘才射出一發子彈,紅心外一圈多了一個小孔,九環!再一槍,又是一個小孔,八環!他每隔六秒鐘開一槍,非常有耐心,節奏掌握得極好,最差的一槍也打出了六環。十發子彈射完,八十環肯定跑不了的,對于一個新兵來說,這已經是很好的成績了。再看蕭劍揚,他一槍都沒有開,一次次的移動槍支在瞄準,但總是在扣下板機之前把槍口移開,似乎很別扭。一分鐘之後,他彈匣里的子彈一發沒少,靶子上則是一片空白————謝天謝地,總算沒有人朝他的靶子開火。
林鷹走了過來︰「為什麼不開槍?」
蕭劍揚說︰「報告,我沒有學過臥姿射擊,我不習慣這種射擊姿勢,沒法打!」
林鷹來了興趣︰「哦?听你的口氣,以前學過射擊?」
蕭劍揚說︰「報告,在老家的時候學過!」
林鷹問︰「你習慣作什麼姿勢射擊?」
蕭劍揚說︰「立姿和跪姿,在打獵的時候最常用這兩種射擊姿勢!」
林鷹說︰「好,你試著用立姿射擊。」
「明白!」蕭劍揚興奮的跳了起來,腰貓起,身體前傾,槍托頂在肩胛,平端起56式半自動步槍,兩只手都沒有放到瞄準基線,構成兩個古怪而極其穩定,但絕不符合三點一線的標準基線的三角形,這個看起來有點別扭的姿勢使得他看起來就像一頭蓄勢待發,隨時可能竄撲出去一口咬斷獵物咽喉的豹子,而那支對于新兵來說還是有點沉重的半自動步槍在他手里,卻像一截從混凝土里探出來的鋼筋,穩定得無懈可擊,動與靜在他身上結合得如此完美,以至于很多人仿佛看到有一種極其銳利的東西沖破層層束縛,正從他的靈魂深處噴薄而出,嶄露鋒芒!
林鷹眼皮微跳,這位在戰場上殺人無數,甚至親手弄死過十幾個越南特工的老兵一眼就看出,這絕對不是新兵蛋子心血來潮擺出來擺酷拍照片的造型,這是一名老兵在無數次雖死猶生生死一線的血戰中一點點的磨練出來的戰術動作!這種不會出現在任何一本軍事教材上的戰術動作,他在跟一名越南特工交手的時候領教過,他連開三槍都被那名越南特工躲開了,而越南特工第一槍就射穿了他的大腿,要不是教導員和一名士兵及時開火,只怕他的名字早就刻在烈士陵園的墓碑上了。那場三對一的短暫戰斗,以越南特工被當場擊斃告終,而他失去了他的得力助手,連那名士兵也受了重傷。問題是,這個新兵蛋子怎麼會掌握如此高難度的戰術動作,而且熟練得近乎發自本能!
蕭劍揚並不知道黑臉閻王在想些什麼,他神情專注,眼里只有一百米外的靶子。他的呼吸放得很慢,並沒有像其他新兵那樣眯起一只眼,而是把雙眼有多大瞪多大,死死的盯住靶子,扣動了板機!
砰!
一枚彈殼拋了出來,槍口迸出一撮火光,子彈呼嘯而出,在空氣中拉出一道筆直的曳光流線,一閃而過,銳不可當!
靶身微震,那個在無數新兵眼里可望而不可及的紅心多了一個小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