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鳳姐回房,倒地沒忍住,‘ 啷’一聲,把炕桌掀了個底朝天,桌上的杯兒,碟兒,爭相落地,一陣叮當脆響,碎成渣子。
繞如此,鳳姐尤不解氣,又把炕上一個紫檀古董插屏舉在手里,使了老勁兒,就要砸下去。
伺候小丫頭們嚇得手腳直發軟︰「女乃女乃息怒!」
卻是一個個躲得遠遠地,誰也不敢上前阻攔,只求這怒火不要繞上自己!
鳳姐今日受了迎春這個瞧不上眼的小庶女一頓排揎,發個脾氣理所當然。
平兒有意讓她發泄,並未阻攔。不妨鳳姐要砸插屏,這才急了,搶上前來護住插屏︰「好女乃女乃,您再是生氣,也別砸這個呀,這是老太爺留給您的念想啊!」
鳳姐氣極了只想出氣,並不知道自己抓住何物,聞言細瞧,果然是自己十歲那年從祖父那里騙來的古董插屏。心里不由一暖,頓時撒了手。卻是心里怒氣不息,捂著胸脯子直噎氣,瞬間憋紅了眼圈。
今兒鳳姐憋屈的狠了,捂住胸口齜牙列齒直抽冷氣︰「平兒,快給我揉揉,我這胸悶得要炸!」
擱在往日,平兒必定詛咒對方幾句,再好言好語勸慰鳳姐,給鳳姐平氣。今日平兒卻異常平靜,只是悶不吭聲替鳳姐撫胸順氣。
鳳姐哼哼半日,終于順了氣,忽覺平兒異常︰「怎麼不說話?莫不是你也認為我該罵?」
平兒搖頭︰「女乃女乃可別冤枉人,別說婢子沒有這個心思,就是二姑娘,也沒罵女乃女乃一字半句,不過是小姑娘心里委屈了,跟您這個嫡親嫂子撒撒嬌,發發牢騷罷了。」
鳳姐直覺這話甚是逆耳,「撒撒嬌?你沒瞧見她那眼楮瞪得,只差被指著我鼻子罵了,還要扯起老太太壓服我,氣死我了!」
她唬的坐直身子,唬的打掉平兒手︰「哎?我怎麼听你這話有點不對味啊,難不成今兒這事兒倒是我不對?」
平兒一挑眉︰「女乃女乃您只這般想,這事兒擱在咱們自個身上,二姑娘換做是大姐兒?」
鳳姐立時就炸了,柳眉倒豎︰「誰敢?誰敢作踐巧姐兒,皮不揭了他!」
人心沒有不偏的,什麼事情非要落到自己身上才知道多疼多傷!
平兒抿嘴淺笑。
鳳姐瞪著平兒半晌,終于塌下肩膀︰「唉,二丫頭也不容易,明面呢,是體體面面侯門千金,實則呢,六親不靠!」
平兒聞听這話,知道鳳姐心里怨氣約莫去了大半了,眼風瞟了眼豐兒。
豐兒微笑額首,揭開簾子瞭哨去了。
平兒這才壓低聲音道︰「不是我說女乃女乃,這個事兒女乃女乃就不該出頭,二姑娘平日多溫和啊,對女乃女乃那是又敬又愛又羨,若非氣急了,豈會跟女乃女乃急眼呢!」
鳳姐脖子一梗,鳳眼一瞪就要開罵。
平兒卻搶著說起來︰「女乃女乃別惱,咱們主僕一條命,奴豈能向著外人?這話若不是今日二姑娘起了頭,我也不說。女乃女乃您以為大姑女乃女乃跟二姑女乃女乃兩個,哪一個更維護女乃女乃與二爺呢?」
鳳姐斜睨著平兒︰「什麼意思?」
平兒抿唇︰「選秀既然是老太太之意,咱們就幫著唄,二姑娘若選不上,橫豎咱們沒損失。萬一選上呢?」
迎春選上了,當然大房得意,或者,自己公爹就著搬回榮禧堂也不定。
問題是迎春行麼?
莫說迎春本身條件不及元春,也沒有人真心實意替她籌劃。
鳳姐嘆氣道︰「舅老爺一直在替大姑女乃女乃謀劃,這事兒你也知道。」
若論才德兼備,二姑娘卻是比大姑娘差上許多,卻勝在豆蔻年華,如花似玉。試問這世上有哪個男人不貪鮮女敕?
平兒哼一聲︰「大姑女乃女乃十四歲進宮,舅老爺就在謀劃,熬了這些年,大姑女乃女乃已然都二十有二了,家里耗費銀子能打個金人了,卻依舊沒個準信兒。
且這是選妃,又不是考狀元呢,聖上手底下會讀才子還少呢?未必要把後宮當成殿堂不成?」
鳳姐聞言眼眸一亮,旋即又泄氣︰「這個事兒吧,也不是咱們說了能算,宮中人脈都在舅老爺手里,迎春豈能跟元春比?」
平兒一嗤︰「女乃女乃不興說是叫二姑娘進宮幫襯大姑娘,」頓了頓,又道︰「女乃女乃且別忘記,這侯府還有爵位之爭呢!」
平兒不愧是鳳姐心月復,這話正戳中了鳳姐肺管子。
鳳姐雖說一力奉承姑媽王氏,心里卻為了自己一個正經侯府少女乃女乃成為幫閑而郁悶。
榮國府長房襲爵形同虛設,寶玉這般受寵愛,鳳姐一直擔憂賈璉的爵位。
她雖然不大看得上迎春,也知平兒句句在理,嚴格論起來,迎春才是鳳姐嫡親姑妹子,孩子們的嫡親姑母。
這府里一切都該是自家男人與兒子的,誰也別想搶了去!
次日,鳳姐去了王夫人處,隱下了迎春犀利,推說自己尚未找到說話時機。
王氏心里責怪鳳姐辦事不利,卻也知道不好太過逼迫,露了形跡。按下心中不悅︰「這事兒吧,雖不在急,畢竟事關你大姐姐前程,你也要抓緊才是!」
鳳姐虛應著,笑意不達眼底。
卻說迎春,自從撅了鳳姐,心里暢快多了,卻也知道,自己改變命運的第一道岔路口到了。
迎春既不想進宮,也不想被賈赦賣了換銀子。怎麼才能與夾縫中殺出一條生路呢?
輾轉反側,終于給迎春覓得一條可行之路︰既然選秀在所難免,索性將計就計,先進宮參加初選,等到了復選,再設法跟大姐元春取得聯系,那怕是跪地哭求,打滾撒賴放潑,也要懇求元春替自己做主,指婚出宮。
元春能夠獲得敕封,上來就是三級跳躍直接封妃,此刻肯定已跟皇帝搭上關系。或者元春也不希望姐妹共事一夫,順手推舟,自己豈不逃出生天!
這條生路雖然渺茫,卻是如今迎春能夠想到最合理、最有成功幾率的逃生之法。
即便不成功,自己也算爭取過了。
萬一不幸落到中山狼手里,那又是另一番斗法。要麼一包老鼠藥,大家干淨。
或者,給他一月三十匹瘦馬伺候,夜夜新郎,不信他能挺得過馬上風!
候那中山狼玩完了,自己席卷孫家錢財周游天下,也不辜負上天這番好生之德!
至此,迎春終于放下包袱。
此後,迎春排開一切鬧心事情,每日里開開心心享受侯門千金錦繡日子。合著寶玉賈環賈琮探春惜春這些兄弟姐妹,日日湊到賈母房里吃喝玩樂,趕圍棋耍錢。
鳳姐則一反常態,不僅每日好吃好喝伺候這群小姑子小叔子,更是使了平兒給迎春送來幾簍子閃亮銅板,憑她取用打賞。
整個正月間,司棋繡橘再也不用為了每月二兩銀子不夠用在後面拽迎春胳膊了。
這一年,迎春好幾次趕在寶釵前頭,豪氣干雲,一推桌上銀錢︰「姐姐們熬更守夜幸苦了,分了去賣果子吃吧!」
這一年大把賞賜銅板不再是寶釵一人專利。
這之後,廚下每日都有小丫頭上門來給迎春主僕們點菜單,司棋再不用為了讓自己姑娘吃得好些去跟人磨牙,翻箱倒櫃吵架了。
賈母只當是鳳姐心疼小姑子即將離家,卻不知道鳳姐自此開始把寶押在迎春這個嫡親小姑子身上了。
這一年正月十五上元,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簇擁著賈母走出了榮國府,走出榮寧街,然後繞過護城河,走過金水橋,順道觀瞧滿街花燈。
榮寧二府門前也扎起了鰲山。幾百盞燈籠堆疊如山,燈火通明,照耀的榮寧街亮如白晝。
鳳姐讓人準備一溜裝滿銅板大籮筐,但有舞龍舞獅彩燈隊伍經過,榮寧街上便會下起滿天錢雨,逗惹得滿街童子追著銅板瘋跑,一陣一陣歡呼聲直追爆竹響亮。
這便是滿城百姓信奉無疑風俗︰過橋走病,舍財免災!
過了十五,迎春歡快日子便結束了。
賈母為迎春聘請教養嬤嬤馮姑姑進府了。
曹穎開始接受非人訓練。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