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是第一次和這個郡主打交道，就是連名字也不知道的一個人，卻從她方才簡單的一句話听出了里面森冷之意。
清歡不知道緣由，只能抿了抿嘴唇。
「容太太放心，不過是小丫鬟冒犯了我，略施懲罰而已。您說呢？我可是做錯了？」汝陽伯夫人反問道。
難怪……
清歡心里嘆了一口氣。
就這樣的人，何季同怎麼會娶了過來。
若是他上一世娶的也是這個人。
清歡就不知道她是該高興還是如何了。
心情不可謂不復雜。
上面坐著的人還在等著話，清歡雖知道就憑著丹陽公主府和容忱，自己頂著容家太太的名號，眼前的人也不能拿自己如何。
可少許的發怒呢？
清歡淡淡地說道︰「這是汝陽伯府的事情，我不過是外人。」
「外人，說得好。」汝陽伯夫人大笑道︰「要是所有人都像容太太這般就該多好，那些人難道不知道莫管閑事嗎？」
清歡身子一震。
汝陽伯夫人看了一眼，勾了唇角︰「原先只是知道容太太這一個人，今日見了覺得甚是有緣，一時多了話，容太太可別惱了才是。」
「哪里，這是我的榮幸。」不說她出嫁前是個郡主，而自己不過是個孤女，出嫁後她是汝陽伯夫人，而自己不過是一個容太太。
自知之明，她還是知道的。
汝陽伯夫人似乎滿意了，讓人送了清歡過去。
清歡出了院子，走遠了一些才回過頭去。
零露走近，憂心忡忡︰「夫人？」
清歡回過神，搖搖頭︰「走吧，我們過去。」一旁帶路的丫鬟一直低垂著頭，似乎有些瑟縮的樣子。
清歡擰著眉心，直到看到白露的時候，眉頭皺得更緊了。
零露捂著嘴里即將出來的低呼，。
清歡皺著眉頭，對帶路的丫鬟道︰「即是到了，就麻煩你回去回話吧，我想在這里說一會兒話。」
丫鬟點點頭離開。
零露過去扶住白露。
白露扯了扯嘴角，朝著清歡深深一福。
「難為你了。」
清歡說了一句，往屋子里面走去。
這種境況下，白露還能忠心，實在是可貴。
清歡自己是見過汝陽伯夫人，心里也就有了準備，可在見到形容枯槁的六姑娘的時候，還是仍不住怔愣在原地。
六姑娘靠坐在床頭，似乎一直在等她的到來。
清歡止住腳步，回頭吩咐道︰「你們去隔壁呆著。」
零露反關了門。
清歡打量著屋子，自己動手搬了一張綿杌過去。
六姑娘一笑︰「七妹妹怕是第一次要這樣做客吧。」
清歡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根本不用回答的問題。
六姑娘也沒有想讓她怎麼回答，兩人靜默地坐了一會兒。
「你過得好嗎？」
話音剛落，清歡就想呸了自己一下。
千言萬語在心中，出口的卻還是這麼一句話。
好嗎？
能好嗎？
「你還是這樣。」六姑娘輕輕一笑︰「我不怪你。」
清歡松了一口氣。
六姑娘繼續道︰「當年是我自己的主意，如今也是我自己的主意，從來和你沒有關系，你不過是被逼無奈，幫我一把而已。」
清歡低著頭。
「我快死了。」
「不對……好多次我都覺得我快死了。但從來沒有這一次這麼清晰地感受到，不過我不會很快就死的。是不是听著很繞口，可的確是如此。」
「我似乎看到二姐姐了。」
清歡身子一震。
六姑娘呵呵笑著︰「這哪里是什麼富貴居，不過是個死人墓罷了。埋著的都是顏家的女人，二姐姐如是，我如是，雪珠……」
「雪珠她……」清歡張了張口。
「她很好。」六姑娘眯了眯眼楮︰「不過以後就不一定了。」低頭又看了清歡一眼︰「她不會見你的。」
「我知道。」
六姑娘點點頭︰「我是夠了。」
「如果你願意的話，送你去莊子……」
「不……我不願意。」六姑娘先是錯愕，隨後一笑，搖搖頭打斷她的話︰「我不樂意，這是我的選擇。我並不想後悔，娘曾經說過讓我不要後悔，所以我不後悔。」
她口中的娘，是二老爺的外室吧。
清歡默默不言。
她不了解六姑娘之前的日子，正如她不了解自己的人生。
所以有些時候，有些話，她並不能說。
也無法表態。
「你想我做什麼？」
把自己特意叫過來，難道只是為了說這一番話？
清歡並不相信。
六姑娘輕輕一笑︰「我想請你幫個忙。」
清歡不由得皺了眉頭。
六姑娘也不求，只等在那里，似乎就這樣她就會同意。
清歡咬咬唇。
自己終究沒辦法不應。」什麼忙？「
六姑娘展顏一笑︰」你放心吧，不是什麼大忙，只是小事。「
清歡定定地看著她。
六姑娘吃力地轉身。
清歡想要上前幫忙，卻被她堅定的拒絕了。
是一只匣子。
看著成色很舊，不像是汝陽伯府里的，也不像是顏府給的。顏府在小氣，也不至于一個匣子都出不去。
顧而清歡看向六姑娘。
六姑娘抿嘴一笑︰「那是我娘的。」
清歡沒有去糾正她應該喊姨娘。
六姑娘打開匣子，里面是幾支簪子手鐲等物，下面似乎還有一些東西。
六姑娘翻了翻，從里面掏出一張紙︰「我當年離開那邊，第一個要求就是討要了白露的賣身契，這樣她就只會忠心于我。只是她並不知道。」
六姑娘眯了眯眼楮，似乎在回想什麼︰「這里不是什麼好地方，以前還算勉強，但日後呢？我這命總歸是活不了多久了。」
「我把白露送你吧。」
清歡張了張嘴，半晌才道︰「這就是你的要求？」讓我替她安排好這個丫鬟的後半生。
六姑娘勾唇一笑︰「我呢，也不是什麼善心的人，可再壞的人，也是有感情的。這些年下來，真正對我好的人，也就她了。」定定地看著清歡︰「你不是，顏府的人更不是，只有白露，所以我不能不替她想。」
房門打開。
清歡走了出來，手里捧著一只匣子。
零露上前接了過來，沉甸甸的。
白露臉色一白。
清歡道︰「你進去吧。」
白露進了門。
清歡帶著零露站在院子里。
「夫人？」
清歡搖搖頭︰「沒什麼，收好吧，別讓人看到了。」
零露點點頭，她們過來的時候帶了包袱過來，正好裝進去。至于里面是什麼，零露沒有問，她隱隱約約听到白露的哭聲。
清歡望著頭頂。
汝陽伯府的天空。
她曾經一直想看看的。
如今發現也不過如此，天空還是那個天空，困著的不過是人而已。
清歡實在沒有想到六姑娘到了最後，大費周章地請了她過來，是讓她護著白露。一個丫鬟而已，又有賣身契在手。那郡主就是要為難也不至于，清歡猶豫的是，她不太願意和顏家人有了牽扯。
可白露是顏府下人，又是汝陽伯府……
清歡搖頭嘆氣。
一匣子里面都是收拾銀子和銀票，曾經听過汝陽伯夫人的听聞，能保存到現在且保存這麼多，的確是難為六姑娘了。
不過是希望到時候給白露安排，就把一匣子都給她。
清歡不是沒有拒絕過。
只是六姑娘太過于堅定了。
門再一次打開的時候，白露紅著眼楮背著包袱出來。
包袱看著很是單薄。
想來也沒有什麼好收拾的。
零露上前扶著她。
清歡再一次進屋。
「我走了。」若是你還有話，或是改變主意了，就說吧。或許我就會應了。清歡心里偷偷說道。
六姑娘笑了笑︰「你走吧。」別回來了。
清歡嘆了一口氣。
她必須走了。
容忱估計也快來了。
再有她實在是怕踫到何季同，還是快走吧。
清歡再出去的時候，白露的臉色已經好了許多。
清歡看了一眼說道︰「你主子都說了？」
白露點點頭。
「那你有什麼想法？」
白露茫然地搖搖頭。
「罷了，你先跟我回去吧。」
清歡率先邁步離開，她覺得憋得慌。
出了院子，似乎有人在看著她。
清歡順著方向過去，若有所思地望了一會兒。
白露嘴唇微翕。
清歡已經轉身離開。
那人是雪珠吧。
既然不想見，那就不見吧。
不見也好。
從她那個時候選擇之後，一切也就變了。
正如六姑娘一樣。
二姑娘也是如此。
她自己也是如此。
六姑娘住的地方比較偏僻，要離開的話，就必須經過正院那邊，清歡也是打算去告別一趟，這樣帶走一個人，訴說賣身契在自己這里。
可總是要講一聲才好。
至少不讓六姑娘多受為難。
清歡想著事情，埋頭走路，沒有注意到白露突然倒抽一口氣。
零露拉了拉袖子。
清歡抬頭。
一下子怔在原地。
何季同反手站在那里，穿著一身黑袍，目光深邃，似乎在看著你，又似乎沒有。
在這樣的目光下。
清歡有些心慌了。
何季同慢慢走了過來，一步一步，似乎越來越近。
清歡都覺得自己呼吸不過來了。
零露焦急地喊著︰「夫人。」
清歡微微閉著眼楮，深吸一口氣，再一次睜開眼楮的時候，何季同已經站在眼前了。
何季同盯著她不言不語。
零露拉著白露往後退了幾步。
清歡似乎背後長了眼楮一樣，往後退了三步，在兩人之中空出適當的距離了才含笑著屈膝行禮︰「見過汝陽伯。」
何季同瞳孔猛烈收縮，背後的手幾乎要伸了出來，想要扶著眼前的人。
清歡靜靜地蹲在那里。
良久過後，幾乎要站不住的時候，听到一聲嘆息︰「七姑娘多禮了，快起來吧。」
零露忙去把清歡扶了起來。、
清歡靠了靠，等雙腿不難受了，才朝著何季同笑了笑。
「你要去哪里？」
清歡疑惑地看向他。
何季同知道自己不該問，可既然已經問出口了，就站直了身子，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零露覺得眼前的氣氛很是奇怪。
白露用力咬唇，才不至于讓她發出聲音來，可身子卻在發抖。
「……許久未見六姐姐了，今日就過來看望一二。看著時辰不多，家里的孩子還小，就想著去向汝陽伯夫人告辭一聲。畢竟……」清歡回頭看了一眼說道︰「雖說白露原本就是我的丫鬟，那年六姐姐身邊無人，暫時借她一用。只是如今我那另一個大丫鬟都嫁人了，白露和零露原是一起的，也是談婚論嫁的時候。就也過來和六姐姐說一聲，想把人帶了回去。六姐姐應下了，我想著還是去和汝陽伯夫人說一聲，在回去。」
假話。
假話，滿口假話。
何季同知道她過來，身邊就一個侍妾兩個丫鬟，還有一個弟弟。哪里還有什麼其他丫鬟，可是這種拆穿一點意思也沒有。
他只是想多看一眼。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有了這個心思。
若不是……當年慢了一步。
或許如今兩個人定是琴瑟和鳴吧，一如她和容忱。
清歡突然往何季同身後看去。
何季同看著眼前的人先是瞪圓了眼楮，似乎不敢相信一樣，只覺得可愛，隨即發現她臉上露出笑容，是真正的笑容，不是方才疏離而又客氣的笑意。
似乎想到了什麼，何季同猛地轉過身去。
清歡揮了揮手。
等人走近了，零露屈膝行禮︰「老爺。」
容忱點點頭。
清歡上前幾步，和他站在一起。
「汝陽伯。」容忱抱拳。
何季同點點頭︰「容大人來此？」
容忱笑了笑，扭身溫柔地看了清歡一眼，伸手把她掉落下來的碎發捋到耳後，看著臉頰起了紅暈，才滿意地轉過身來說道︰「回家的時候，小孩子叫個不停。想來伯爺也知道，我那孩子的情況，身子不太好，我們做父母的掏心掏肺舍不得他委屈。可小孩子沒看到母親在場，不甚樂意。」
「你是來接我的，瑾哥兒怎麼了？」
容忱道︰「沒事，就是想你了。」
清歡耳朵一紅。
總覺得是容忱在說想她。
可不管怎麼樣，有他在場，的確讓她松了一口氣。
徹底安心了下來。
何季同笑了笑。
「容大人和容夫人夫妻恩愛，著實讓人羨慕。」
好在容忱沒有說出你也一樣的話，只是笑著點點托，就問︰「我們回去吧。」
清歡巴不得如此，走了幾步，想起白露。
這時何季同突然說道︰「七姑娘不必憂心，一個丫鬟而已，帶走就帶走吧。」
清歡實在不想見那郡主。
聞言朝何季同點了點。、
這男主人發了話，想來也是一樣的。
清歡想清楚了，就心安理得地離開。
一上了馬車，清歡就覺得被容忱拉到懷里，緊緊抱著︰「七姑娘？嗯？你還是姑娘，我怎麼不知道？」
「孩子都有了，你還醋呢。」清歡啐了一口。
容忱嘆了一口氣，卻沒有把懷里的人放開。
清歡也沒有離開，靠在懷里的那一刻，才真正放松下來。
容忱听著她說起六姑娘的事情，說起白露的事情，說起離開的時候仿佛是雪珠的那一眼，以及對汝陽伯夫人的畏意。
「既然接回來了，就先帶回去吧。府里也不是沒有住的地方，多一個不多。」容忱淡淡地說道，他雖心里覺得這是個麻煩。
但既然清歡應下來，也不會有其他意見。
清歡隨即摟著他的脖子笑︰「可不是這句話，你那府里有的是人住，兩位姨娘夠不夠，要不要再給你添幾個？」
「你怎麼了？」容忱問。
清歡抬頭︰「我醋了。」
容忱先是一怔，隨即無奈搖頭。
半晌後說道︰「你若是不喜歡，那就送走。」
清歡搖搖頭︰「只要你在就好，其他人並不重要。」
容忱同樣點頭。
許嵐和小吳氏，她怎麼可能不在乎。
只是對容忱太過于在乎。
以至于那點小在乎根本可以忽略不管。
容忱送了清歡回來，就離開。
白露從後頭的馬車下來，手里提著包袱。
「她先跟你一起住吧。」清歡對零露說道。
零露點頭就笑︰「我們一起長大的，都是露嘛，本來就該一起住。」
清歡無奈瞪了一眼。
零露嘻嘻笑著拉了白露離開。
蔓草抱著瑾哥兒過來。
清歡剛把瑾哥兒抱到懷里，就見夏媽媽笑眯眯地走了進來。
清歡就笑︰「是不是有什麼好事？夏媽媽這般高興。」蔓草倒了茶。
夏媽媽接過茶來喝。
「是公主府那邊什麼消息？」昨日的時候，夏媽媽和她說過，丹陽公主讓她去陪著說說話。清歡自然是願意的。
夏媽媽也不賣關子了︰「是個大事，還是好事，同珺哥兒有關？」
顏珺？
清寒想不出來。
夏媽媽慈祥地看了看容瑾，才繼續說道︰「公主想做媒呢。」
「做媒？誰？顏珺？珺哥兒？她才……」清歡閉上了嘴巴。
夏媽媽笑呵呵地說道︰「那家姑娘如今也才九歲。今天我過去的時候也看到了，容貌不錯，也是個乖巧懂事的，家里也是不錯。我看和珺兒是最配不過了。」
若是真這般好的人家，根本不愁嫁。
怎麼會看中顏珺。
清歡皺著眉頭，斟酌一番才道︰「珺兒是不是還小了，是不是等年紀大了一些才好。如今到底年少，這性情還是兩說。總不能……到時候委屈了那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