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里,葉輕歡站在索道大橋的護欄外側,看著遠處璀燦的燈光,心里只有孤寂︰這個世界每一秒都有人死去,每一秒都有嬰兒誕生。有人在歡笑,有人卻在悲傷,每個人的悲傷無法傳達到別人心中,我們被困在自己的孤島里,整整一生,我不想再活下去了。
覺得被全世界拋棄的葉輕歡縱身一躍,正要投入死神的懷抱,她的左臂突然被黑暗中伸出的手牢牢鉗住,向內一帶,葉輕歡就重新回到了橋面上。
葉輕歡愕然看向左邊,一道白色的身影躍入眼簾,她穿著穿著一件白襯衣和一條白色的褲子,在黑夜之中,就像一道濃縮的霧。那名女郎看著有二十多歲了,身手矯健得不像女性,她甚至沒有用手支撐,縴細的身體似乎沒有重量一般,輕盈的越過了1.5米高的護攔,落在葉輕歡身邊。
葉輕歡看到她從護欄外不借助支撐就一躍而過,擔心她會往前沖墜橋,不由叫了一聲︰「小心!」
那二十歲的美麗女郎輕輕巧巧在站定了,上下打量了葉輕歡一眼,笑道︰「你不是要尋死麼?怎麼還會擔心旁人。」
葉輕歡苦笑︰「我想尋死並不意味著想拉著別人一起死,看到別人冒險,會擔心不是理所應當麼?」葉輕歡從小到大,都是因為她的學習被夸獎,所以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有多漂亮,那種專注于知識所燻陶出來的內在,讓她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做作,就算面臨著想要自我了結生命的境地,她身上還有一種從容不迫的氣度。
這句話一說出口,那女郎收起了漫不經心打量人的表情,正容道︰「小姑娘生就一付好模樣,有什麼想不通的?」
葉輕歡沒有回應,反問道︰「看你的身手,你是軍人吧?是我媽讓你來的?」不然哪會有這麼巧的事,都跑到最偏僻的地方來,還能人被人在千均一中所救,這種戲劇化的場面更可能是被人安排好的。王惠做為一名作戰部隊里實職大校,要派出身手好的人員來看護神經不正常的女兒,也是很容易的,就像她的母親可以找人在學校里看護她一樣。不知道接下來會有什麼戲碼,要把她送到部隊去錘打鍛煉一番麼?還是安排一個各方面都優秀的男孩讓她由彎變直?
這兩個反問讓那名女郎了解葉輕歡內心的抗拒,她將自己裝成陌生人的做派收了起來,道︰「是王師長讓我來的,她一直擔心你,在你那麼傷了她的心之後,她還是擔心你。」內心吐槽:比熊孩子更討厭的就是聰明的熊孩子。
葉輕歡有心想要反駁,又覺得沒意思︰別人是因為任務,又不是出于真心的來關懷她,面對這種公務行為,她無論要反駁還是哭鬧,都只會顯得自己中二而已。道︰「好了,我不會再有什麼過火的行為了,讓我靜一下吧。」說著,就自顧自的坐下來,一付將世界拒絕的態度。
那女郎大怒︰「你這死孩子!」撲上來,抓住葉輕歡的雙肩就向橋下一躍。
這一下事出突然,完全失重感覺傳來,葉輕歡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驚叫起來。
那女郎听到葉輕歡大聲驚叫,才不慌不忙的打開飛行器,葉輕歡驚惶之下,連眼淚都出來了,此時驚魂未定,卻又惱羞成怒道︰「混蛋!你這樣有意思麼?」
那年輕的女郎神氣的笑道︰「看到你哭成這樣,很有意思啊。」
葉輕歡勃然大怒︰「放開我。」
那女的依言放手,葉輕歡又向下跌去,這已經是第二次了,但是葉輕歡依然沒有做好準備,還是叫出聲來,那女郎轉身飛下,又繼續抱住了她,道︰「小孩子,就有要小孩子的樣子。」
葉輕歡再克制,也不過是一名12歲的孩子,此時被三番四次戲弄,哽咽出聲道︰「你這麼嚇我,我還是一個孩子呢。」葉輕歡第一次示弱,這是連對家人都沒有過的事情,委屈得淚水漣連。
那女郎聞言一愕,開始反省自己的舉動對一個孩子而言,是不是太過火了一些,可是,眼前這孩子過于聰明了,很難讓人把她當成小孩子。
葉輕歡看到她有了些內疚,自己越覺得委屈了︰「我處于低潮期,所以任何人都可以上來踩一腳,是麼?」話一出口,就覺得自己好像在撒嬌一樣,臉上莫然其妙的出現了一些潮紅,葉輕歡實在是缺少來自成年人的驕縱,這種負氣的話,對她來說,已經是在撒嬌了。
這話說的,那女郎直翻白眼︰我大晚上不睡覺,跑來出任務,得不到好言好語,就是為了來踩你麼?語言中就馬上不耐煩起來︰「沒錯。看你這倒霉樣子,不踩你都對不住自己。同性戀怎麼了,值得你這麼要死要活嗎?不,你要死要活不是因為你是同性戀,而是因為你沒有辦法**。經濟上不能**自主,情感上又不能月兌離父母,所以無法擺月兌上一輩對自己感情生活的干涉和影響,對于這種人,我只能說一句‘活該’!你吃你父母的,用你父母的,結果還不听話,活生生的白眼狼啊。你要搞同性戀,隨便啊,從小到大,你媽媽培養你花了多少錢?你把這筆錢賠清了再說。」
這話說的再刻薄犀利不過,女王氣場全開,馬上將葉輕歡噎得說不出話來。那女郎見葉輕歡不再掙扎,將她送回大橋上,道︰「我叫林雲。」
葉輕歡梗著脖子不回應,林雲嘆了一口氣道︰「別怪我說得太現實,現實里殘酷的黑暗的一面,不怕被揭露,只怕被隱藏。在你想選擇成為什麼人之前,你先要確保自己有能力能夠抓住機會。所以,我們才要學習,才要讓自己變得更好。冰島的同性戀總理,你如果成為她那樣的人,你母親會以你為恥,不認你麼?如果你無法成為瓜分資源的人,就只能當成資源被別人瓜分。你都是資源了,別人會在乎你心里的所思所想麼?他們在乎的……」
林雲看著失魂落魄的葉輕歡,心里不知怎麼想的,突然伸出手,抬起葉輕歡小巧的下頜,食指在她白瓷般滑潤細膩的皮膚上輕輕一劃,道︰「那個時候,他們在乎的只有你本身罷了。」
12歲,葉輕歡就了解了世界冷酷的運行規則。**自主,這是國家的政策,對國家而言,**才能自主。所以,清政府就是列強們瓜分的肥肉,國民政府就是列強們的踏腳墊,土共政府剛剛立國就要出國打戰,不是因為跟朝鮮有多深的交情,不是因為意識形態,而是為了確保自己不被瓜分,不被米帝從朝鮮登6,沿著日本的原路一路入侵。
對個人同樣也如此,女性沒有經濟基礎,就只是易卜生筆下的玩偶,但隨著工業化進程加快,資本家們需要更多的勞動力,于是女性被從家庭里解放,到工廠中做工,而女性擁有了工資收入,就有保障自己生存的能力,生存的需求得到滿足後,就會重視社交的需求和被尊重的需求,自然會想要爭取更多權利,這就是女權運動的開端。
葉輕歡突然覺得從前學的政治課本,全部活過來了,那些死的字,其實是在講最直白深刻不過的道理。她眼中閃爍過莫名的光芒,如果自己不堅強,能夠軟弱給誰看。好半晌,矜持向林雲點了點頭︰「我懂了,謝謝你,可以送我回家麼?」
一剎那,葉輕歡就成熟起來了,她的眼光倒映著遠處的燈火,臉孔蒼白而瘦削,睫毛漆黑而濃密,低垂間遮住了明亮的眼眸,微風拂過,幾縷絲擦著臉頰舞動,看起來無比美麗又夾雜著一點脆弱。林雲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麼,把一個還在看童話,看待世界只顧分對錯的孩子,一下拉入成年人講利益、講妥協的世界里,這樣真的好麼?
葉輕歡見林雲沒有回應,明亮的眼眸盯住她道︰「可以送我回去麼?」
林雲點了點頭,上前抱住葉輕歡,準備騰空飛去。葉輕歡不安的掙扎道︰「可以用別的方式麼?!」
林雲呵呵笑了起來︰「怎麼了?小姑娘還害羞了?!」
葉輕歡突然抬起頭,深深的看了一眼林雲,似乎想將她全部刻在心里,偏過頭去道︰「我只是不想令自己過于暇想。」
林雲听到這句話,心中一蕩,便想調笑回來,又強行忍住,用手腕上個人通訊工具召喚來了一輛車,送他們師長的寶貝疙瘩回家,一路上葉輕歡端端正正的坐在懸浮車里,俯瞰整個城市。車窗倒映出她的面孔,葉輕歡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悲劇,她還活著,還能夠繼續向前,雖然在看著這樣的城市全景時候,還是很希望可以有人分享,而強迫帶領她進入成人世界的林雲,將自己的個人通訊地址給了葉輕歡道︰「你可以隨時找到我。」這是葉輕歡第一次收到承諾,雖然這並不是一個愛情的承諾。
也許,那個時候,葉輕歡就暗戀上了林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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