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趙無雙被芷顏喚醒,沒有看見他。
「小姐,喝藥。「芷顏說道。
撲鼻而來一陣苦澀草藥味,坐在床上的她搖搖頭,緊閉唇。
「樂公子很擔心你呢,小姐喝了藥才會好呀。「芷顏遞上盛了一口藥的湯匙。
她伸手推開,虛弱卻堅持地喊︰「不喝。「
眼看婢女臉色為難,她便說︰「先放在桌上。「
待婢女退下後,趙無雙仍呆坐床沿,只瞧著湯碗出神,臉上一片空白。
喝了藥,身體轉好,卻解不了心結……她不想喝。身子好了又怎樣?她忽然想到,如若好了,那個許皓軒再次來糾纏,自己又該如何?
巧合地,樂逍遙進來廂房,手里握著一串冰糖葫蘆,頗為怪異。
趙無雙一臉不可置信地眨動美目,眼楮瞪得兩倍大,不敢問他怎麼來,更不敢問他怎麼拿著冰糖葫蘆。
線條剛毅的下巴布滿新冒出的須根,他最近似乎疏忽了刮胡子,變得不修篇幅,臉貌更覺滄桑,增添不羈味道。雖然這時候她最不該做的就是欣賞他的俊帥,但眼珠兒毫不听使。
她的視線落到冰糖葫蘆上,喉頭忍不住滑動。
「想吃就得喝藥。「他來到她面前,聲音嚴肅宣布,卻又有微微的偷笑。
「誰說我想吃了?「她倔強地扁嘴,眼楮還是發亮般看著他的左手。
「拿著。「他扳開小手,硬塞了冰糖葫蘆給她。
樂逍遙用布巾抹去黏手的糖漿後,取了掛在衣架的棉襖,披在她身上。
「我不冷。「她受寵若驚地發現他的動作,小聲地作出無效抗議。
他一意孤行,不等她再度辯駁,已把湯匙遞到唇邊,喂她喝藥。
「我不……「沒讓她說下去,湯藥已經灌進嘴里,她不得不吞下。
趙無雙不喜歡他獨斷獨行,逼她依從,但這樣霸道的行為卻叫心中微微一動,總覺當中摻著濃烈的關懷。
幾次下來,湯碗終于見底,他吝嗇笑容,只說︰「乖。吃糖。「
敢情他當她小孩了。
她默默垂頭,認命地吃著稍微融化的冰糖葫蘆,心里嘀咕︰要不是看在他救她一命的份上,她才不會搭理她……
吃剩最後一顆山楂,心里有些掙扎,幾經思量下,她伸出縴長食指輕輕點他一下說︰「留給你吃唷。「
樂逍遙點點頭。他裹著她沾了糖漿的手,咬下那僅餘的糖山楂。她不其然想起他上次細嚼她吃過的芸豆卷的模樣,心兒悄悄跳快半拍。
自從有了他的生活,日子變得越來越簡單。趙無雙仿佛忘了一切,日日活在晴朗之中,就連那煩人的許皓軒,她也忘得一干二淨。
天氣清爽,風和日麗,在初春時分難得好天。
樂逍遙連天喂藥,本來無心康復的趙無雙身子復元迅速,今兒個便在花園里撫琴作樂。她心神恍惚,即興彈奏的音樂成曲,卻也反映出她的無心,同時叫人听出她似輕又濃的愁緒。
听下人說,他近日為了找到某些藥方,一直困在書房,她就故意挑著距離書房三丈遠的位置,好讓他听到她的琴曲。她不直言自個兒的哀怨,選擇以樂抒情,就不信他听不懂。只是听懂了,他會否回應,又是另一回事。
她還趁這幾天在房中養病,空閑時間都用在刺繡,為他造了一雙黑褐新鞋,上頭繡著清淡的暗花,乍看粗獷,細節卻顯得秀麗高貴。她相信他會喜歡這對新鞋,只要他收下,救命一事便算了,不必再下嫁于他。
都快晌午了,再過不久便是午膳時間,他也該出來了吧?趙無雙愈彈愈慢,全副心思擺在觀看書房門。
就在她快要望穿秋水之際,心心念念的高大身影終于推門而出。
「喂,樂逍遙——「她花了莫大的勇氣,才膽敢這樣叫他。算她怯懦,「恩人「二字始終無法說出來。
三丈的距離不多不少,剛好讓他听見她的嗓音。
「嗯?「他剛提步,便因這嬌軟的聲音停住。
「我是想問……芷顏去哪了?「她明明想說送他鞋子,卻不知怎地,臨陣退縮。
「她外出了。「
見他欲再舉步,她急忙喊住。
「那個,樂逍遙——「
他眉頭深鎖,不慍不惱地等她說話。
她支支吾吾,緊拎新鞋,小跑地奔向他,遞到他眼前。
「給你的。「趙無雙驚怯地提眼看他,只見他仍是那副憂心忡忡的表情。
「病愈了?「他沒接住鞋子,定楮注視她的眉額。
「嗯。每天也喝藥,想不好也難……「她小聲嘀咕,不知自個兒鼓著腮的樣子可愛。
「吃飯。「他滿意听見答復,故意忽略最後一句。
「這……請你收下。「她晃了晃抱在懷里的鞋子,想取得他的注意。
樂逍遙仿佛這時才發現鞋子的存在,細看一眼,才納在懷中。
他正思索如何回應,便听她說︰「你要是不喜歡,就當是妹子送給哥哥的吧……「
這番話就如一盆冰水,凍結他的心情。
「別再亂叫。「他的聲音微慍,本已放慢的腳步重新加快,忽地從她身旁離開。
身子初愈的趙無雙沒足夠力氣追上他,只好盡快跟隨,心里不爽。
究竟是他太聰明,還是她太笨了?她從來也沒有感到這般挫敗過……
思前想後,她懷疑自個兒的行為過于大膽,才會嚇怕他。本來救了她,他一直提婚約的事,這幾日便不再提,說的做的都和研制藥物有關,而且為人也變得異常客氣起來。趙無雙模不透他的變化,本來想贈他鞋子,婚約一事便了算了,哪知惹了他不開心還不知道,如今,無知的她看看紙筆,毅然決定要為他畫一幅畫,逗他歡喜。至于畫的主題,還得想想。
她襯他未歸來時走到書房,她記得那里有幾幅畫作。她駐足細看,發現幾幅也是細致的山水畫,他似乎挺喜歡山水的。
于是她趕忙回到廂房,磨墨作畫。
花費了整個下午,她終于勾勒好線條,上了顏色,完成畫作。這個時間他應該已回府,等待晚膳,于是她藏起已風干的山水畫,準備用膳。
晚膳後,她取回畫卷,輕敲書房門。
她拉開畫卷,展現出活龍活現的山水景色。
他看了一眼,便低頭研制藥物。
「我不喜歡山水。「他直話直說,卻沒抬頭,不忍見她失落的神情。
趙無雙委屈萬分,忽然覺得她所做的一切都白費氣力,無論如何也無法回報他的恩情。繡鞋也是,現在連畫畫也叫他不喜歡。她已經用盡所有辦法了,還能怎樣呢?也許上天早已斷定他倆緣盡,任憑她多努力,也只是徒勞無功。
「那你喜歡甚麼?「她怯怯地問,自信心被他完全擊潰。
你。心里雖有答案,但他沒說出口。
听出她的哽咽聲,樂逍遙心痛地抬起頭來,只見她委屈之極。
她杏眼微濕,心中萬般委屈,她知道,如若不嫁給他,她,連帶她做的一切,也不招他喜歡。
「我真的不懂你!這樣過活很辛苦,你知不知道?「趙無雙淚如雨下,淚水爬滿臉兒。這臉蛋不復光彩,慘白著,不帶笑意,只有緊抿的唇在壓抑一切悲傷。
「瞧,每次只有我說,你卻一聲不響!你明著是討厭我的,干脆走吧!我只不過想報答你的救命之恩罷了。「
以前她傻,總是想盡辦法回報他,但這一刻,她好累好累,不想再痴傻地為了做事,盼著他看一眼。
她放棄了。
「你很想?「他把她拉過來,坐在他的大腿上,好讓他仔細看她。
她哽咽著,平淡虛弱地道︰「你根本不喜歡這些是不是。「
她不甘心。
她一向萬眾擁戴,從未想到遇到這麼個脾氣古怪的人。
听見她坦白的話,樂逍遙的眼神不一樣了,閃亮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貓眼兒,添了抹深濃的愉悅。
但她不敢想,不敢盼。上回以為他會因為她繡的新鞋而有一絲感動,卻不是,這回他不喜歡畫作,眼眸里更不可能閃著歡喜之光吧。
不料他竟溫柔地正視她,雙手捧著她的臉蛋,熱燙的唇吻上她的眼瞼,用溫柔的舌尖舌忝去她的淚。
「我的所有你都不喜歡。「趙無雙被他的舉動弄得糊涂了,語氣放緩許多,听來像是得不到糖果的小孩。
「嗯?「他輕輕吻上她白女敕的臉頰。
「你為什麼非得娶我才搭理我!「她鼓起勇氣把心中郁結一鼓勁兒說出來,身子早已攤軟在他的懷中。
樂逍遙雙手扶著她,拉開少許距離,好讓自個兒清清楚楚瞧到她的表情。
「你說甚麼?「
她有點緊張的復述︰「你,為什麼非得娶我?「
他用力擁緊她,汲取她發間透出的女兒香氣,驚喜得過于用力,害她的腰感到酸軟,心里更加困惑。
她沒法抗拒。
她嘗試學他,舌尖試探地觸踫他的溫唇,追逐他靈巧的長舌,不容他躲避。
「你有沒有丁點兒喜歡我?「他問道。
她把臉兒埋在他的胸膛,不敢看他的表情。也不回答。
「你不用馬上回答……就等你喜歡我的時候,才答……「樂逍遙說道。
幸虧她也沒有說話。
他們就這般對峙著,直到緊張的她倦得睡著了,那雙深不可測的星眸仍溫柔似水,凝視她如嬰兒般純真可愛的睡顏。
樂逍遙收攏手臂,抱得她更緊,安置她在懷里,像抱著一生至寶般小心翼翼,怕握得太緊會碎,又怕手一松會溜走。
他在她的臉頰印上輕輕一吻,寬心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