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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確是還小,抱在懷里輕飄飄的,好像下一秒就要讓凌冽的寒風吹走了似的。從醫院出來好一會兒了,還是在哭,蔥白的右手揪著自己的脖子掐,喉嚨處掐的出了紫黑色的紅痕,舒健昔心疼,伸手去拉她,「哭就哭吧,別掐脖子,你看看都變紫了。」
舒健昔的管家萊昂在開車,隔音板拉下來,後車廂里只有他們兩個人。郁好臉埋在他衣襟里,還是執意要掐脖子,也不說話。
被郁好哭得心煩意亂,他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像在哄孩子一樣,「對不起,我錯了。我你不願意的話,我暫時不會踫你還不行嗎?怎麼就哭得這麼傷心呢?你就這麼討厭我嗎,嗯,好好?」
車子還在往三環外行駛,上了高速,雪花狠狠地拍在車窗上,聲音很響。音箱還是放著那首舒健昔偏愛的老歌《忽然之間》。郁好哭夠了,安靜的听著歌曲,仍舊掐著脖子,離舒健昔遠遠的,歪在座位里,頭靠著窗,眼楮微微合著。
車室內燈開著,是黃色的小花紋燈,顏色都是極暖的,影影綽綽的打下來正好垂在她白皙柔女敕的小臉上。長長的睫毛乖巧的伸展著,一根是一根,仿佛其上有細小的燻光在跳躍一樣,看起來乖巧又祥和,忽閃忽閃隨著她輕淺的呼吸有規律地顫動,好像是毛茸茸的含羞草,輕輕用手一踫,她就會自動開合。
太過美好的畫面,看得舒健昔有幾分恍惚,倒是心猿意馬起來,咽了下口水,沉下目光,不自然地瞥向窗外。
三環外離著市區真是不遠,最近平常回家的一條街正在修道,不得不繞路,這一繞就要繞個大半環,都走了一個多小時,卻還有三分之一的車程。
舒健昔眯著眼楮想起從前的一些事︰
有那麼一個女孩,也是在這樣憊懶的夜里,垂著長發,光著蔥白的小腳俏生生的跳到他的車上。那時候外公才去世不久,他周游列國的時候剛好旅行到韓國。那是一個喧鬧而浮華的國家,首爾尤甚,市中心有一條貫穿東西匯向漢江的清溪川河,位于高廈之間,卻河水清流,難得寧靜。
晚上他從xx酒店開車出來兜風,天氣非常好,日暮還沒有降臨徹底,黑暗的星辰已經佔領了天空幕布的高地,河邊路燈鱗次櫛比,暖黃的光球猶如萬家燈火,照的他越發孤單寂寞,他悶得很,泊好了車沿清溪川河散步。兩岸磚道鋪的極整齊,河道修的也規整,保持著一個寬度,彎彎曲曲地拐向前方穿過一個又一個矮矮的橋拱,河水也清淺,連四周圍的游人都是慵懶而愜意的。有微風徐徐吹來,舒健昔壓抑的心情竟然得到奇異的緩解。
就有那麼一個穿著白色吊帶裙的姑娘,她出現的不早也不晚,正正好好趕在他寂寞的生命里。帶著棒球帽和口罩,坐在河邊把腳探進去,一動一動地逗著河里毛茸茸的小鴨子,風一吹來,她的長發也跟著擺動,毛茸茸的帶著毛毛邊,像河里那些小鴨子一樣有質感。清溪川是政府為調節環境而修建的,每到傍晚,出來散步的民眾不少,戀人,夫妻,孩子,老人三兩成群,這麼多人中就那麼一個姑娘渾若無人地坐在那里嬉鬧,他不由得被她吸引,出神地看著那個姑娘的一舉一動——她是那麼的生動鮮活。
突然在她身上體會到兩個字,然而這兩個字于他來說卻是永遠的望而不能,即︰自由。
那時候他年紀不大,24歲,在成長的年紀里忙著遵循家族的訓養︰當兵,讀書,識禮。談過幾場無關痛癢的戀愛,每次總是不到兩個月便分手。最長的一次是半年,對方是他在德國大學的學妹,是學計算機的,法德混血,漂亮又聰明。他們是在大學社團組織野營時認識的,他小時候是孩子王,當兵時又是新兵蛋子里頭拔尖的兵王,場面上長袖善舞從來不在話下,還是校里學生會長呢。她追的他,分手時,兩個人剛做完愛,學妹哭起來像個sd女圭女圭,抱膝坐在那里,生硬的哭訴,「elvis,你根本不愛我。你看我的眼神里從來沒有炙-熱和渴-望,你表面上對我無微不至,其實你心里對我隔著一道牆。」
好像前幾任女友也說過同樣的話,他還不是很理解,後來,他再也沒有在學校里和人交往過,在他搞不明白問題出現在哪里時,這對交往的男女雙方來說都不公平。
外公剛剛去世,家里恰逢變動,父親步步緊逼,他真是又累又倦。那個姑娘就像是一縷清新的風夾雜著郁金香誘人的氣息緩緩地吹進他煩悶的心里,他第一次有了一種渴-望。
理智讓他摒下心中奇異的想望,他只是重新回到車里,有幾分悵然地握著方向盤準備發動車子。
忽然,在路燈浮動的光華里,一道白色身影——那個漂亮的姑娘,就光著蔥白的小腳一路奔過來,後面跟著的幾個年輕人,倒是被她甩得老遠,她急匆匆地拍著他的車門,他以為她被壞人追想必是嚇壞了,連忙開了車門拉她進來。
她俏生生的飛進來,呼哧帶喘,摘下口罩,卻是在大笑,對他說了一串韓語解釋著什麼,舒健昔擰眉,听不懂想讓她說英語。那姑娘看他的表情,自以為了悟,月兌口而出一句中文,正是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哦,好吧,簽名。」然後又用韓語嘀咕了一句,拽過他的手,用原子筆龍飛鳳舞地簽了個名,還調皮地伸了伸舌頭。
見她這一套流暢的動作下來,他一愣,被那個活潑粉紅的小舌頭搞得心里直翻騰,靜下心來回想剛才,試探性的問,「你會說中文?」
姑娘驚訝地睜著大眼楮,隨即快要笑成一朵花,「你也是中國人哦?」
他也跟著笑起來,「嗯。」然後指指外面,「剛才怎麼回事?」
姑娘把帽子摘下來拿在手里扇風,他這才真正看清她的容貌,當真美的不可方物,嘴巴可愛的嘟成一團,「你竟然不認識我?我是sugar組合的angel啊。剛剛追我的都是要簽名的呢,你真的不認識我啊?」
她或許真是挺健談的,也或許是小小年紀背井離鄉有好久沒人听她用家鄉話抱怨了,總之說了很多。她的經紀人就在旁邊的大樓里辦事,過來接她的時候,她都睡著了,歪歪斜斜的仰在車座上,長長的睫毛隨著她清淺的呼吸慢慢闔動,眼下睫毛透出來的陰影都是根根分明的,那樣長,那樣密,彎彎繞繞地纏得他心里癢癢的。
曾經珍貴的回憶漸漸在這個雪夜里蘇醒,妖妖嬈嬈的在舒健昔心里開出一朵血紅的大花。
他有多愛,就有多想念,也就有多痛。那種,連回憶出來都覺得鮮血淋灕觸目驚心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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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房子郁好沒見過,想是他另一處獨宅,這里的裝修和陳設倒是更生活化一些,依舊是一水的黑白相間,風格嚴謹深邃。
客廳的牆壁上開著幾扇雙層的鋼化玻璃,大落地窗顯得亮堂非凡,郁好站在其中一扇邊上,望著壁櫃上的黑色郁金香出神。舒健昔從剛才在車上听著那首《忽然之間》就不怎麼說話了,神情恍惚的厲害,如今坐在沙發上更是沉默,渾身都散發著冷冽的氣息。
郁好覺得有些話是該說說清楚,思忖良久,才開口,「好了,我心情恢復不少,我們談談吧。」
舒健昔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半晌才低低地嗯了一聲,眼楮盯著那盆黑色的花,神情若有所思,「好,你坐到我身邊來。」
郁好沒有動,靠在玻璃上,抬頭冷冰冰地看著他,「我就在這里。我想問問你,你從來不缺女人,上趕著你的未必比我差,為什麼是我?」
舒健昔這才看著她,「我說我是一見鐘情,你信麼?」
郁好勾起唇角,「你都三十歲了,你跟我一個小姑娘說一見鐘情?」
他若有若無的笑著,涼薄的唇微微彎著,「好好,你有時候太早熟,少年老成並不可愛。如果我說我的確是出于這個想法呢,三十歲了,我依舊是個身心正常的男人,喜歡漂亮年輕的你,有什麼難以理解的。」
郁好不置可否,輕輕的模著身旁的花,冷笑,「口口聲聲說喜歡,你要真是喜歡我,為什麼不直接放手去追我,卻聯合我姐姐迷-奸我,」說著,想起昨晚,膽寒得有些發抖,「你就是這麼喜歡我的?喜歡到連追我的時間都沒有,等一等我的時間都沒有嗎?你這麼不尊重我也叫做喜歡?」
以前小特倒是提過,舒健昔在圈里是鑽石王老五中的王老五,上趕著巴上來的千金名媛多得是,他都未必正眼瞧,以前有個驕傲的富家小姐看上他了,死活求著家里人給他們牽線,娘家母親寵女兒寵慣了還真去求親,舒健昔礙于長輩顏面見了幾回,後來突然有一天再也不見那個小姐了。極少數圈里的人才知道,那個富家小姐愛而不得就下了藥,誰料舒健昔毅力過人愣是咬牙一下沒踫她,待他過了勁兒,氣得大發,暗地里使絆子折了那小姐本家近一半的家底。那小姐成了圈子里的笑話,而舒健昔到從此落得個清淨,極少再有閑雜人等輕易近的了身。
毅力過人又冷狠無情的舒健昔怎麼可能會對她一個小小模特一見鐘情呢。跟在郁南懷身邊那麼久,她練就的好本事就是從來不自作多情,自以為是。
「舒健昔,如果不是非我不可,我能不能求你放了我,求求你了行嗎?我不可能愛你,我們不合適的。」
舒健昔眼眸深深,「我也想放了你,可是誰來放了我?」見她竟然掐下一朵花瓣,他低斥,「別踫那盆花!」然後心煩意亂起來,似嘲諷般的笑了笑,「像你說的,我都三十歲了,不想浪費時間搞些花哨的東西。我是成年人,需求很明確,我給你錢,你陪我上床,就這麼簡單。」
「嗯,很公平的。你爸爸的手術費小一百萬,你姐姐借跟我假結婚的由頭卷走了3%的舒氏股份,市值6個億,我饒了她,放她好好的,只要你當我的情人不過分吧。」他搖著二郎腿,有些漫不經心,「或者,我給你個機會,讓你走,但是,用不上一個星期你就會哭著回來求我。不要看我平常對你和顏悅色,你觸了我的底線,滿足不了我費盡心機想要的,我一樣下得去狠手。」
郁好愣在那里,情人嗎?
很久以後,當她真愛上舒健昔,她才明白,原來她也只配做他的情人。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所以說,她一貫引以為豪的從不自作多情,卻真正變成了自不量力,變成了天大的笑話。
舒健昔嘆口氣,悶悶地想,恨就恨吧,只要能繼續看見這張臉,這個人,哪怕她恨死他,他也不會在乎了。
只要郁好在,就好像她還在,那麼他的自由和他的愛情就沒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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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母打來電話的時候,舒健昔正在泡澡,翻弄著手機里珍藏許久的一張照片,那里的女孩子巧笑倩兮,倒頂應她的名字,angel,他嘴角還掛著笑意呢,接電話的聲音都格外柔和。
舒母一愣,倒更為擔心兒子了。前陣子本來家里是安排好了人的,莊家的長女莊羽修,也是a市門楣顯赫的,人漂亮得體,當得起舒家主母風範。兒子突然說要和人結婚,丈夫氣得犯了病聲稱如果兒子要是執意和郁安葉結婚,他就要和他斷絕父子關系。結果,她倔強的兒子還真的甩手離家,當真不回來了。
她常年久病在床,說起話來有些有氣無力,「這下你該收心了,回家吧。去見見羽修。」
舒健昔一反抗拒常態,竟然溫柔的應下。
浴室四周都是雙層的墨色擋光玻璃,能從玻璃里面窺探世界,世界卻不能看到你。舒健昔舒舒服服的靠在按摩浴缸上,眯著眼楮看窗外。
孤寂的世界掩映在黑暗里,只有一方衛星塔高高的佇立在天際,反射著微弱的光,指引著迷失的城市。
舒健昔樓下的浴室里,郁好正在里面泡澡,同樣的位置同樣的規格同樣的裝修,她手里同樣拿著一個剛開機的手機,郁南懷的電話就追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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