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挺挺坐在床上,神色緊張,臉慘白,眼眸空洞無光,雙手絞著被單,指節用力,額頭上布著汗——
應該是做惡夢了。
胡騫予猶記得,她第一次來到胡宅的時候就是這副樣子,半夜,從夢中驚醒,尖叫,擾的人不得安寧。
不過那時,他厭惡她至極,巴不得她這麼嚷嚷著瘋掉。想來,當初的他是無比嫉妒她的。那時,他一年見不到張懷年一面,可她一出現,張懷年就幾乎天天往胡宅跑。
但是,如今這個林為零,他除了盡力寵著由著,還能怎麼樣?胡騫予走過去,摟著她︰「沒事了啊……沒事的。」拍她的背。
她好不容易鎮定下來,他返回去端粥,被她拉住。胡騫予停下腳步,她雙臂攬上來,臉貼在我腰上,一個勁兒搖頭︰「別走……別……」
他撫模她的發頂︰「好,不走,不走。」
林為零沉沉睡去之後,便開始做噩夢。
是夢魘,無法掙月兌。夢里面仿佛存儲著影相,幼小的她,看著砸在車頂上的那具尸體,瞬間,我眼前,血流成河。
而在這一片血色中,一秒之內,她又回到了那個十字路口,她眼前,是滿臉鮮血的托尼。托尼正張著口,說著話,卻無法出聲。
她試著把他拉出來,但他的身體卡在變型的車里,無法動彈。他的嘴唇,張張合合,我只能依著口型判斷——
是三個字。
他吃力的說著,一遍又一遍,就當林為零快要辨出這三個字時,忽的,她眼前一黑。
「啊——!!!!」
終于,她從夢魘中驚醒。她坐起來,無法控制的急速呼吸,死死抓著被單。她試著按住自己狂跳不已的心髒,卻無法按下劇烈起伏的胸口。
她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直到耳邊傳來開門聲。緊接著,是急速的腳步聲,那個腳步聲,朝她延展而來。
腳步聲停了,林為零被擁入一個懷抱。
她偏過頭去,視線無法聚焦。這人很快放開她,轉身要走,她從沒像此時此刻這樣害怕被人拋下,恐懼攫住她,她雙臂下意識地攬過來︰「別走……別……」
他在她的桎梏中回過身來,反抱住她︰「好,不走,不走。」
許久,她視線變得清明,這才看清,來人是胡騫予。
胡騫予抽了紙巾為她擦拭額上冷汗,接著端粥過來,湯匙舀一瓢,吹涼了,送到她嘴邊。為零搖頭拒絕。
「乖,吃一點。」他哄著她,神情是從未有過的柔。
為零緩緩張嘴,勉強含進一口。白粥,淡而無味。胡騫予要繼續喂,她啞著嗓子說︰「我吃不下……」
他眸光黯下去,「那我們去外面吃。」說著,掀開被子,拉她起來。
為零只覺無端的怒火灼燒了自己的神智,條件反射的、大力甩月兌他的手,嗤一句︰「我的事不要你管!!」
她的尖叫,卻只換來他的沉默。他揚揚眉,深深看她一眼。她知道他要生氣了。
也好,他摔門出去吧,她已經清醒過來,此刻,她無比需要一個屬于自己的空間,找回自己全部的理智。
可惜,為零等待許久,沒有迎來他的憤怒,他只站在那里,一聲不吭。他看著她的目光太復雜。是憐憫麼?
為零受不了他這樣的注視,垂下眼,跳下床,快步朝房門走去︰「我還有事要處理,我先走了。」
他在我身後︰「等等!」
她沒有理會,加快步伐,可還是讓他趕上。他一把拉住她胳膊,她掙了掙,卻掙月兌不了。胡騫予深深嘆氣,「你這副樣子沒法出門。」
說完,不等她反應,將她拉到衣櫃。拉開櫃門。為零無意一瞥,見整櫃掛著的,清一裝。
胡騫予隨手拿了一套,取下衣架,遞到她手里︰「都是按你的尺寸買的。換上再走。」
為零手拿衣服,冰涼的衣料漸漸被她掌心暈熱︰「你——」
她的話頭被手機鈴聲打斷。胡騫予有來電。他看她一眼,邊接電話邊往門外走︰「什麼事?」他出去,順便帶上了門。
屋子里只剩為零一人,她迅速換了衣服。為零開門出去時,胡騫予正掛上電話。
面對面,她說︰「再見。」
他咬咬唇,像是有所掙扎,肩膀揪緊又松開,這才出言︰「露西……出事了。」
*****
同樣被夢魘攝住、無法擺月兌的,還有露西。但她比為零嚴重許多——她在看到托尼車禍的新聞後,昏迷過去,再醒來時,神經已經失常。
醫生斷定,這個女人,瘋了。
為零到大門口等,胡騫予把車子從車庫開出來,開了她這邊車門︰「能不能坐車?」
她滯了滯呼吸,閉眼,上車。車子立即啟動,一路開去烏節附近的私立醫院。
醫院的神經科室守備森嚴,送露西來醫院的佣人見到胡騫予,焦急萬分地領著他們去病房。
病房門鎖著,為零只能透過門上架設了鐵欄的窗戶,望進去︰露西躺在床上,手腳皆被扣著,有醫生正在為她注射。
佣人膽戰心驚地直瞅著胡騫予︰「少爺,怎麼辦?」
听見她如此問,為零猛地、心一悸,腦海中有個聲音,回響︰是啊……怎麼辦?露西她這副樣子,該怎麼辦?
為零沒有听見胡騫予是如何回答的,經過漫長的等候,醫生終于開門出來。胡騫予上前詢問︰「她還好吧?」
為零頹唐地靠著牆壁。還來不及關嚴實的病房門中,傳出露西撕心裂肺的嗚咽聲,為零突然覺得喘不過氣來,貼著牆根,滑落在地。
她垂著腦袋,捂住耳朵,不能听,不敢听。
「林為零!」胡騫予突然緊張萬分地喚她一聲,緊接著他到她面前,蹲,拉開她的手,捧起她的臉。
他焦躁的視線在她臉上逡巡了一遍,這才大舒口氣。
「真怕你也瘋了……」他自言自語般喟然嘆道。說完,他拉拔著拽起為零,拉著她離開。
為零想到露西,不肯挪步︰「我不能走!」
「你得離開。」
「不!」
「你知不知道你在這里多呆一秒,我都怕你變得跟露西一樣?」
為零依舊不願挪步,無奈胡騫予力氣大,將她拖著走到了走廊盡頭。他正準備下樓梯,此時,樓下,正走上來一人。
是王書維。
王書維見到胡騫予,畢恭畢敬叫人︰「胡總。」
為零卻在看見王書維的一瞬,生生定格住視線,只因她恍然悟過來︰車禍時,托尼口中那三個字,正是︰王,書,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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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零見到王書維,反應有些異樣。她直直盯著他,凝著眸光。胡騫予疑惑,攬住她肩,問︰「怎麼了?」
她倏地回過神來,但眼神閃爍︰「沒……沒事。」
不可能!這個女人,從不善于掩飾情緒,什麼都表現在臉上。
一定有問題。她這副模樣,胡騫予不禁憶起,當時她對著醫生吼,說將托尼送醫之前托尼與她說過什麼。
莫非……
王書維也一定察覺到什麼,一時沒有再開口。
胡騫予呼一口氣,朝為零勉強笑笑︰「走吧,我先送你去吃晚餐。等會兒你想回家或是呆在這里……」他頓一頓,「……隨你。」
為零依舊看著王書維,似乎心有不甘。
胡騫予也只能當著為零的面,對王書維說︰「你在這兒等著,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說。」
听他這麼說,為零這才肯再度挪步,由著我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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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吃。」她雖然這麼說,還是跟著胡騫予來到餐廳就餐。
但整個晚餐時段,氣氛並不好。前菜撤下之後,胡騫予到外頭打了個電話,打給王書維。要他立即離開醫院,最近也不要再回恆盛上班。
「要我消失一段時間?」他很聰明,已猜到胡騫予話中話。
胡騫予索性告訴他︰「最好離開新加坡。什麼時候回來,我再通知你。」
他不問原因,答應的爽快︰「好的。」
之後胡騫予便關了機。回到氣氛壓抑的包廂。關機本意是不想受打擾。但對面這個女人失魂落魄的樣子,無時無刻不在擾亂他的情緒。
為零胃口差,主菜上來,沒動幾口就不吃了。胡騫予也沒什麼食欲,勉強多吃幾口,剛放下刀叉、抬起頭來,就見她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她的眼神很深,此處光線也是可以調暗的,胡騫予一時望不到底。
他擦拭一下嘴角︰「想問什麼?」
「這個問題該由我來問。你沒有問題要問我?」她話語當中,試探意味太明顯,反倒令他不能回答。
胡騫予聳聳肩︰「我沒有疑問。」
她咬咬牙,後追問︰「你不問我,今天為什麼會和托尼在一起?」
他搖頭。隨後思慮片刻,胡騫予補充道︰「我好奇的反而是另一件事。托尼的死似乎對你打擊很大。」
他不這麼問,為零不會消停。果然,她就此沉默下去。胡騫予繼續︰「為什麼?你對他這位老板,似乎挺在意。」
方才她見過王書維之後,情緒就有問題。他看得出,她想從他口中套出些什麼。或許,托尼死前跟她提到了什麼。但就目前為止,應該還不會牽扯上他。
看得出,她在壓抑情緒,許久過後,她低下頭,囁嚅道︰「那樣的車禍……就,就發生在我眼前。親眼目睹一切,很……很殘酷。」
見她這副樣子,胡騫予心內一絞。他知道逼她回答這個問題,很殘忍,無異于傷口上撒鹽。
等這段時間過去,她會復原——
胡騫予這麼安慰自己,心里好受些,傾身過去,將她的餐盤端過來,牛排一塊塊分好,端回到她面前︰「不愉快的事,盡快忘記。現在吃不下……也硬塞一點。」
她還是不肯吃,胡騫予只能插起一塊,送到她嘴邊。她終于笑了,雖然,笑容依舊勉強。
張口,含進那一小塊牛排。
我的為零,你很堅強,不是麼?
為零在他強迫下多吃了些,之後再趕回醫院。她很擔心姚露西,這一點胡騫予之前已料到。但她這麼馬不停蹄,大概還有部分原因是因為王書維。
他們回到醫院時,王書維自然是已經離開。但是,等著我們的,是另一群不速之客。
「vivilin?」這些人針對為零而來,一上前便開口問。
胡騫予攔住這人︰「什麼事?」
此人出示證件︰「我們是刑事偵緝隊的。懷疑林小姐與新加坡籍男子to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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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胡騫予這月內第二次進警局。這次,他陪林為零來。警局的人美名其曰請我們來喝咖啡。
胡騫予在外等候。
王書維辦事效率很高,接替他特助職位的人已經到崗,並將胡騫予今天來不及處理的文件直接送到警局。
轉眼間,胡騫予又看完一份,翻到最後簽了字,遞還給助理。他捏一捏眉心。看表︰距離為零進口供室,兩個小時時間過去。
又等了一會兒,為零才從問訊室內出來。胡騫予略偏頭對助理說︰「兩杯咖啡。」
「是的,胡總。」助理說完便離開,胡騫予則起身,向為零走去。
他沒有開口,為零先說︰「我只可以告訴你,托尼的遺產受益人是我,他今天中午簽署遺囑,今天中午發生車禍,警方因此懷疑我。別的……我都不想說。」
胡騫予點頭表示理解,不過,他仍舊必須問個問題︰「你會不會有麻煩?」
她搖頭。胡騫予放下心來。如若這件事牽扯到她頭上,又是一大堆麻煩。
他必須要百分百保證她能夠置身事外。
「現在能走了?」
「嗯。」她聲音疲累。
胡騫予環上她的腰,做她的支撐︰「走吧。」
她卻擋開他的手,安慰他似地扯扯嘴角︰「放心,我沒那麼脆弱。」
這才是他認識的林為零!
胡騫予這麼多天來,第一次有微笑的沖動。
胡騫予和為零朝樓道口走,助理端著兩杯咖啡,從自動販賣機那兒趕回來,等在樓道口。他接過兩個杯子,一杯遞給為零,另一杯送到自己唇邊。
為零邊喝咖啡邊打量這面生的助理。
她沒來得及問,胡騫予先一步開口︰「他暫代王書維的工作,做我的助理。」
「那王……」她欲言又止,神情頓時變得燥郁,煩悶地揮揮手,「……算了。走吧。」
的確,她在他這里問王書維的情況,很不妥。她一定還以為王書維是托尼安插在他身邊的眼線,因而她對他依舊有所忌憚。
取了車出來,開上交流道,胡騫予透過後照鏡看她︰「回家還是?……」
「醫院。」
說完,她便閉上眼,抱著安全帶小憩。胡騫予將車載音響關掉,往醫院方向開。已行駛到了半路,胡騫予想一想,調轉車頭,往sentosacove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