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零正要掛斷電話,他開口了︰「胡家所持有的恆盛股份,我只佔四成。」
他這麼說,究竟是拒絕,還是允諾?為零迷茫,思其左右,試探地問︰「好,那麼就把你手頭的股份全權交由董事局去處理。不得交由你母親。」
他嗤笑一聲,語氣陡然惡劣起來︰「現在的董事局除了我母親,就是你說了算,你還不如直接點說,要我把股份給你。」
他始終冷心冷眼地看著她,防著她,處處提防——他倒是說愛她了,可是即使有愛,也不妨礙他視她如唯利是圖的女子。
「那就請你放我走!」
他語氣重新冷下去,不,是越發地冷了︰「我已經叫人去酒店拿你的護照。拿到了,就放你出去。」
「你……」
為零一出言他便打斷︰「我有個電話插播進來,等等。」
她來不及有任何回應,耳邊就已經響起了系統提示的等候音,為零听了幾聲,直接掛斷。手機扔在沙發上,把自己的身體也扔進沙發里。她閉著眼,腦子一片空白。
她向托尼要了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她能做什麼?
這時候她恨不得胡騫予去死,可她偏偏在托尼面前想要保全他——連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想些什麼。
俄而,被為零棄至一角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是胡騫予。
他們之前談的這麼僵,他還打來做什麼?
為零沒有接,他也沒有再打,只是穿了條簡訊過來︰「你的建議,我會考慮。」
他會考慮?剛才的態度這麼強硬,絲毫不肯妥協,現在卻說,他會考慮?為零不禁要胡思亂想,剛才插播進來的那個電話,誰打給他的?
為零無聲地笑,對著自己搖搖頭。她把自己的包拿過來,翻出李牧晨給她的那個胭脂扣。她拎起那鏈子,仔細地看其中藏著的照片。
照片中,露西還是學生時代的模樣,笑得沒心沒肺了些。
該是個多麼惹人憐愛的女孩子……
托尼要卻要把這東西還給露西,他這麼做,是否是要告訴她,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我們之間,便也再沒有任何瓜葛了?
殘忍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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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騫予中午回來,為零中午恢復自由。她要走,他挽留︰「一起吃個午飯。」
為零沒有理會,出門,他也沒再試圖阻攔。是啊,他都已經沒收了她的護照了,她還能逃得出他的掌心麼?
為零乘車到療養院看望露西。她雖仍然精神錯亂,但很溫順,如貓兒幼仔,沒有攻擊性,為零說想進病房看看她,看護並沒有拒絕。
因為露西曾有幾次自殘行為,院方特意為她安排了這間病房。她的病房里沒有任何可以作為利器的東西,甚至連牆壁和地面都鋪著厚厚一層軟墊。
她就縮在牆根一角,听見門邊的動靜後微抬起眸子看為零。
露西眼里一片茫然。為零已經來過很多次,可她依舊認不出她來。
見為零向她走近,她眼中築起防備的光,後面便是牆壁,她無處可退,只能將自己縮成更小的一團,抱著膝蓋,蜷著腦袋。
見她這樣,為零不忍心再走近,只能蹲下,伸直了手臂,將那胭脂扣送到她面前。她懵懂地看著那胭脂扣,看了許久,突然瘋了一樣將它從為零手中搶過去。
露西很熟練地打開了盒蓋。
那張照片被她摳出,照片背面寫了個「姚」字。
為零不知道她能不能听進自己的話,但還是必須告訴她︰「這是……托尼要我交給你的。」
露西忽地閉住了氣,然後,眼淚滑下來。她將頭埋進膝蓋間,死死攥著那鏈子。
「露西……」為零輕聲喚著她。她該說些什麼安慰她?告訴她托尼沒死?她現在這個狀況,听得明白麼?
她听懂了,又能怎樣?傷也傷過了,痛也痛過了,接下來要怎樣?還是要為了那個對自己沒有一點愛情的男人付出自己的一切麼?
「不要……不要拋下我……我會,我會乖……」她哽咽著,胡亂地說著,語不成言。
為零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來安慰她,只能跪在她面前,扳住她的肩膀,要她看自己,內心祈求她能清醒。
「露西,你別這樣,啊?露西……」
為零的手撐在她肩上,她便靠在她手臂上飲泣,側臉貼著為零的胳膊,溫熱的淚水浸潤為零的皮膚。
「不要拋下我!我知道我很沒用,我沒有能力讓胡騫予愛上我……可,可是……雖然不是他,我還是錄成了那張光碟,還是拆散了他們……我會做的更好,相信我,我不會再心軟了,不會再違背你了……別走……別走好不好……」
听她這麼悲戚的懇求,為零直想哭,可偏偏哭不出來,眼楮已經干涸,再沒有淚水。于是,只能拍著露西的背,就像露西曾經安慰她那樣。
她除了「對不起」,不知還能再說些什麼。
托尼有罪,胡騫予有罪,她有罪。
無辜的是這個痴狂的女人。站在……愛情的名義下。
而她,也不想再知道那張光碟到底是怎麼回事。胡騫予即使真的曾為她守身,又能說明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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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為露西注射了鎮靜劑。這一次,並不是因為露西又一次試圖自殺,而是她哭得太過歇斯底里,看護以為她又發病了。
為零跌跌撞撞地從病房里逃出來,靠在牆上,慌亂地扯下包,翻找手機。
可是她怎麼找都找不到,只能煩躁地將包里的東西統統倒出來,終于看見手機蹦到地上,撿起它,顫抖著撥號碼。
電話一接通,對方還未說話,為零已迫不及待開口︰「叫托尼來看看她!求他來見見她!!」
李牧晨因為她異樣的表現而倏地緊繃起聲音來︰「為零,出什麼事了?你說……見誰?嗯?」
她在李牧晨面前可以任由自己發脾氣,不顧形象,不需掩飾,此刻,幾乎是在對他吼︰「要他立刻來見露西,否則我就把他還活著的事情告訴全世界!」
「……」
為零近乎求助地呼喚他的名字,「李牧晨,幫我問問他,露西為他而瘋,他卻為什麼連過來見她一面都不願意?」
李牧晨重重嘆氣︰「我現在在環球總公司,沒跟托尼在一塊。」
「那他什麼時候能‘抽空’過來看看露西?」
「抽空」二字她說得極重,帶著鄙夷的語氣。可是身處病房門外的她,卻只是個連站立都沒有力氣的軟弱樣子。
對于為零的無理取鬧,李牧晨近乎于勸哄︰「為零,別這麼任性好不好?你要知道,不止那個女人痛苦,你爸爸他……」他噤聲片刻,改口道,「……托尼他也很痛苦。」
光可鑒人的地面,反射出她失魂落魄的模樣,為零看著這樣的自己,听著李牧晨無奈的聲音,再說不出話來。
雙方都沉默著,最後,李牧晨小心翼翼著問︰「為零,還有事嗎?我現在還在開會。」
她胡亂揉著太陽穴,「抱歉,我剛才有些失控。沒事了,你去忙吧。」
說完,為零要掛電話,李牧晨卻又開口︰「有空的話來環球一趟吧!你現在也算是環球的擁有者,適當時機露個面,行麼?」
為零無聲地點點頭,也不管听筒那方的他听不見我的回答,匆忙掛機。她手扶著牆壁,慢騰騰站起來,可是雙腳沒有一點力氣,一會兒便又跌坐了回去。
病房門未緊閉,她隱約可以听見露西的哭聲,細如蚊鳴,卻如針尖麥芒,一點一點扎進她的心中。
這時,有護士經過,見她怎麼試著站不起來都不得成功,熱心地過來扶起她。為零終于重新挺直腰桿站起來,「謝謝……」
她看看為零,臉上掛著白衣天使的笑︰「林小姐,怎麼就你一個人啊?」
為零不知她竟然認得出她,有些吃驚,同時,又有些傷感。她來了這麼多次,連護士都已認得她,露西卻始終當她是陌生人。
為零微笑︰「我一個人來的。」
護士眉心蹙起,似乎很疑惑︰「就在剛才,樓梯轉角的地方,我還見到了胡先生呢!他不是和你一同來看望他太太的麼?」
為零心里立即築起一道防備︰「什麼時候?」
「5分鐘前吧!」
聞言,為零呼吸立即一窒︰如果胡騫予听到了她和李牧晨的電話,那……
不!——為零撫著跳動不安的胸口,無聲地安慰自己——不會這麼巧!
護士似乎還有話要說,為零打斷她︰「抱歉,我有事先走了……」
說完,她快步離開。
沒走幾步,手機震起來,為零以為是李牧晨,正要掐線,卻驀地看清來電顯示跳動著的「胡騫予」字樣。
為零無意識地停下了腳步,緊張與愕然在腦子里叫囂,她緩緩接听,弱弱地問一句︰「喂?」
「剛剛你在跟誰通話?這麼長時間……」
她渾身一瑟,咬咬唇,對他的疑問不置可否,轉而問︰「你現在在哪兒?」
「療養院的停車場。」
為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不那麼顫抖︰「你去……看露西了?」
他語氣無異︰「本來準備去看看的,但臨時接到個公務電話,現在準備回恆盛。你在哪兒?」
「……」
他肯定以為她不想回答,自行跳過這個問題,只听他清了清嗓子,安靜了一會兒後才繼續道︰「我已經答應考慮你的建議了,所以……晚上記得回家。」
思及自己從托尼那兒要來的一個月時間,為零不得不急著性子追問︰「你確實是答應了,可你要考慮多久?」
胡騫予沉默了。
「本月月底?」她試探地提出。
胡騫予與她同時開口︰「月底……這個月月底,我給你最後答案。」
他話音剛落,不給為零任何機會再追問,立即結束了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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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零靜候著月底的到來。胡騫予的答案,她的去留,托尼的決定,統統在月底揭曉答案。
李牧晨要她回環球主持董事局,為零婉言拒絕了。在她看來,李牧晨比她更適合掌管環球。
她之前在香港環球所做的很多業務決策,此刻回過頭去看,實在是太過激進,絲毫沒給公司留後路。
而李牧晨不同,他熟悉新加坡國內的資本運作手段,當初在恆盛時,便已經對亞洲市場了若指掌,他也已熟悉了環球薄弱所在——歐洲地區的商業運作。
他才是真正適合做上位者的人。
為零也和托尼見了面。
就如李牧晨所說,與露西相比,托尼現在也並不好受。只是,一個痛徹的是心扉,另一個,痛在殘疾的身體。
托尼目前正在接受物理治療,他倔強地做著高強度的腿部恢復訓練。
這個男人,從來是成功者,人生字典里也似乎從沒有「服輸」二字。如今他沒了雙腿,也相信自己能在最快時間內適應用假肢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