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時分,侍衛尾隨著少年,帶著蘭燼落邁入了歌舞坊。一入歌舞坊,四下歌舞升平,好不熱鬧。少年卻目不斜視,絲毫無意于這繁華之景,直接喚來了坊主紅娘。紅娘是個年輕的西域女子,方過花信年華,著一襲絳紅曳地霞影紗衣,繡著牡丹的艷色抹胸掩著酥胸,身姿曼妙,裊裊婷婷風韻萬千,容貌妖冶嫵媚,舉手投足之間,盡是妖嬈風姿。
「紅娘見過明王殿下。」紅娘見到少年,微微俯身行禮。蘭燼落心中咯 一驚,這才明白面前少年原來是一出生便被封王的當今聖上的皇次子——明王九千浪。明王微微頷首,眉宇間有著不屬于十五歲少年的野心與雄心壯志︰「起罷。紅娘,這女童托于你照料,將她如千金小姐般好生養著,教授她琴棋書畫,宮中禮儀,來日必有大用。」
紅娘鳳眸細細端詳著亦湮雪。她一雙明亮的眸子清澈得如秋水,隱約之間似是會勾魂攝魄。眸下一點淚痣,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當真是個絕色尤物。不禁贊道︰「諾。這女童真真是個美人胚子,絕非池中之物。若在紅袖歌舞坊留下好生栽培,日必定是個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
明王一揮廣袖,負手望樓上雅座而去︰「紅娘,將這女童安排妥當。同往日一樣,來一壺上好的女兒紅拿來雅間。」紅娘應聲退去取酒,步入雅間屏退左右,將白瓷酒壺內的陳年女兒紅替明王斟上一杯︰「殿下可還有什麼吩咐?」雅間之內,四下除了心月復之外再無旁人。明王舉杯至唇畔,雙眸淡淡望著樓下舞姬水袖長舞,低聲道︰「今日操練兵馬的事情可還順利?」紅娘面容波瀾不驚︰「一切順利,只是地下軍營中昨日因軍餉的事宜起了些小小糾紛,我已懲處了那些不知好歹的士卒以儆效尤。」
明王斜睨她一眼︰「有些小事你們自己處理便好,若是不識時務的你直接懲處了不必向我匯報。明日起你立即啟程前往匈奴,備黃金萬兩贈與左屠耆王。我們與匈奴的關系方才略有交好,一定要牢牢加以穩固。呵,九妄言這乳臭未干的小兒只因他是嫡子便穩坐太子之位,我遲早會讓天下人知道,到底皇位是由嫡庶之別決定的,還是由實力決定的。」她垂眸︰「紅娘領命。」
申時,獨孤綰兒自集市上回到家中,四下找不到蘭燼落的身影不免心生擔憂,忙向獨孤垣與余氏詢問她的下落。獨孤垣泰然自若地坐在桌前,手持竹筷咀嚼著簡單的菜肴,緩緩說道︰「妹妹無需焦急,先坐下吃飯罷。哪個孩子不貪圖玩樂?綺羅興許是同灝兒去城郊邊了,為兄片刻後替你去找找便是了。」
「可是適才從集市上回來,我便看到綺羅並未與灝兒在一起,莫不是她一人出去了?」
「妹妹你放心好了,我已將綺羅托付給了東街李老三照料了,他自然會替綺羅尋個好所在的,也不用跟著咱吃苦受累了。綺羅若是做了大戶人家的丫鬟,非但不會拖累咱們,保不定還能過上好日子,也未嘗不是……」余氏持著白瓷勺攪拌著紫菜蛋花湯,不緊不慢地飲下一口,仿佛在陳述著一個人盡皆知的事實。獨孤綰兒氏與獨孤垣听罷皆一驚,方圓百里誰人不知李老三是個人販子,窮苦人家常常將自家的女兒賤價賣給他,換個十余二十兩銀子。
忽聞 的一聲,一個鬢撻重重地落在余氏的左頰上,她的臉頰上赫然立現深深的掌印。獨孤垣揚起的右手青筋暴起,隱隱泛著紅。由于太過用力的緣故,余氏頃刻間向後一個踉蹌撞翻了長凳跌倒在地,鬢發散亂,一道血痕自她的唇角淌下。伴隨著她難以置信的目光的是,獨孤垣沉重而憤怒的喘息聲。余氏捂著紅腫的左頰,目光瞪著她的丈夫,獨孤綰兒亦驚愕地望向獨孤垣︰「兄……兄長……」
「賤人!這一掌,是替綺羅懲罰你這個蛇蠍心腸的舅母!你,你竟然將一個五歲的單純至極的孩子賣給一個人販子,我當真是瞎了眼了娶了你這麼個狠毒的女人!」余氏惱羞成怒瘋婦一般地向著他聲嘶力竭地喊道︰「賣掉了又怎樣,你何必發如此大的火?獨孤垣我告訴你,我就是看不慣那小狐媚子擾得灝兒無心學習!你若看不過去,便休了我。你倒是休了我啊!」
「好,好……」獨孤垣環顧左右,憤憤然找來紙筆。一切的情況發生地猝不及防,獨孤垣正要執筆揮毫寫下休書,獨孤綰兒跪倒在地扯住了他的衣袖,哭著哀求道︰「兄長何苦如此……我的綺羅我的子衿已然不知下落,難道兄長也忍心不顧妻兒了?」
獨孤垣卻一意孤行,猛一揮袖大喝一聲︰「起開!今日我不休了這蛇蠍女人,我便無顏面見死去的爹娘!」任憑她如何相勸,他充耳不聞,片刻一紙休書寫畢,扔向余氏︰「自古夫為妻綱,你亂了家紀我便可名正言順地休了你。今後,你不再是我獨孤垣的發妻!」
休書翩然落在余氏面前,原已淚如雨下的她顫顫然拾起休書,怔怔地望著白紙黑字,失魂落魄地捂著臉頰緩緩站起了身,向里屋走去︰「當年你迎娶我時是如何信誓旦旦,我又是如何陪你走過這麼多年的糟糠之日的,你都忘了麼?你既然絕情,好,好……明日,我便回濟南去……」
次日清晨,天方拂曉。余氏不曾喚醒獨孤灝,只身一人攜帶著整理好的包袱悄然離開了長安,只留下一紙書信︰灝兒我無權帶走,還望你好好養育他成人。
自此,獨孤氏兩度經歷喪子之痛,傷心過度而一病不起。獨孤垣終日為生計而奔波忙碌,既要養育年幼的灝兒,又要照料病榻上的妹妹。原本艱苦的日子,再加之獨孤垣為奸人所害,身陷囹圄,淪為階下囚,更加是雪上加霜了。獨孤綰兒過度憂心而病重,直至彌留之際未曾見到兄長最後一面,等來的卻是他被斬立決的宣判,獨孤灝自爹爹入獄後就下落不明。這一切的一切,待到身處紅袖歌舞坊中的蘭燼落得知,早已是多年之後了。